“姑姑,您還記得我麼?”
端娘循著那道聲音一看,眼前的宮娥穿著最普通的青色衣裙,臉色蠟黃形容侷促,再無半分昔日的好顏色。可即便如此她還是認出來了:“阿月?”
阿月忙笑道:“姑姑竟然還記得奴婢,奴婢真是受寵若驚。”
端娘淡淡道:“你這樣‘聰明’的丫頭,從前宮裡不是沒有過。我見得多了,自然記得清楚些。”
阿月聽出她意有所指,神色頗為尷尬,卻也不敢說甚麼,只得賠笑道:“姑姑說得是,奴婢本以為姑姑去了安國寺,此生只怕是不能再聽姑姑教導了。好在老天到底垂憐奴婢,今日能再見姑姑,奴婢好生歡喜。”
端娘嗤笑一聲:“這‘教導’二字未免太抬舉我了,我不過是不忍心見旁人作繭自縛,這才略微提點幾句,至於聽與不聽,全靠個人造化。”
阿月臉色變了變,見端娘似乎不願再與她多說,咬了咬牙,將她拉到角落裡,“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過去是奴婢愚鈍,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奴婢知錯了,求姑姑救救我!”
端娘皺眉道:“你先起來。”見阿月仍直直地跪在地上,便沉下臉來:“你若是有心要我幫你,便不要擺出這副模樣,有甚麼話起來再說。”
阿月無法,只得站起身來眼淚汪汪道:“姑姑,那一日陛下賞了奴婢杖刑,那時奴婢已經死了爭榮誇耀之心,只想好生伺候太后娘娘。不妨奴婢傷還未好,元祿公公便命人將奴婢分到尚宮局當差,尚宮局裡的人和奴婢向來不合,此番落到他們的地盤上,真是受盡折磨。”
她一面說著一面讓端娘看自己的雙手,又拉開衣袖給她看,只見指尖滿是粗繭,紅腫不堪,而手臂上亦隱隱有些淤青,一看便知是做多了粗活重活。端娘道:“你既然在尚宮局做事,勞累一些乃是常理。倘若尚宮局裡人人都如你一般受不得苦,那這宮裡還有誰會做事?”
阿月哭道:“奴婢不是怕苦怕累,只是在尚宮局裡待著實在是煎熬。姑姑如此機敏,想必也曉得奴婢從前的性子......很是得罪了許多人。如今在這尚宮局裡,沒有一個人願意同奴婢好好說話,所有的髒活累活都是奴婢幹,連大家坐在一個屋子裡,都要受盡冷言冷語。”
阿月神色甚是悽楚:“倘若只是這些,奴婢倒也忍得。可與奴婢不和的幾個宮娥中,有一個的遠房表姑正是近日新上任的尚宮大人,她......她前幾日無意中說漏了嘴,竟然要將奴婢許給......許給掖庭的何公公做對食!”
大明宮內偶有內侍與宮娥結成對食,這倒也不稀奇,尚宮局亦有此權力為宮娥結親。不過掖庭那位何公公雖然家底豐厚辦事利落,可性子卻是出了名的暴躁,數年前便有一名與他結成對食的宮娥生生被折磨致死。想到這裡,端孃的臉色亦微微一變,阿月見狀心知自己尚有一絲生機,連忙哭道:
“奴婢曉得自己過去有諸多不是,求姑姑寬宏大量,救救奴婢!”
這個丫頭雖然可惡,卻也罪不至死。端娘不由得嘆了口氣,實在不忍心見她大好年華就被如此糟蹋,只得淡淡道:“我會同尚宮局打個招呼,此事就此作罷,至於旁的,我委實幫不了你甚麼。”
阿月忙問道:“奴婢見姑姑回來服侍皇后娘娘,想必太后遠在安國寺,身邊也沒有得力的人,不知......”
端孃的臉登時沉了下來:“太后那邊用不著你來操心。我且告訴你,你這份痴心妄想倘若再不斷絕,任憑你求我多少次,我也半點不會幫你。”
阿月雖有不甘,可到底算是解決了一樁心頭大事,便跪下來又磕了一個頭:“姑姑今日對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永生難忘。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姑姑的恩情!”
端娘不再理會她,快步往朝陽殿走去。阿月見她走遠了,站在原地猶豫了許久,還是咬咬牙,慢慢走到清苑門前。此地乃是尚宮局內三品以上的女官住所,她沿著院內的石子路徑直走,繞過盆景魚池,一直走到廊邊的第一間屋子方停了下來。低聲道:“沈大人,是奴婢。”
話音剛落,裡頭的小宮娥便為她開啟了門,屋內香氣繚繞,胡床上坐著位身著二品女官服制的年輕女子,眉目清秀,看上去頗為精明幹練。正是蘇瑗二嫂的遠房表妹,二品尚宮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