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上元燈節便是首陽公主帶阿滿回西涼的日子,裴釗特意命文武百官在丹鳳門相送,自己亦親自前來。地上鋪了氈毯,送行隊伍排成一條長龍,鐘鼓樂聲渾厚而悠長,聲勢甚是浩蕩。
阿滿的眼睛早就紅得像只小兔子,他一手拉著裴銘,一手拽著蘇瑗翟服上的玉帶,癟了癟嘴想哭出聲來,卻還是忍住了。
首陽公主誇他:“這才是好男兒的模樣。”
蘇瑗十分不捨,對首陽公主道:“您明年還會帶著阿滿來麼?明年咱們再一起去看花燈好麼?”
首陽公主笑著拍拍她的手:“我年紀大了,這次大約是我最後一次回大曌來。”
蘇瑗心裡有些難過:“今年的上元燈節,您都沒有好好過,本來想一起去看看花燈,也沒看成。”
“沒有關係,你和阿滿看了,跟我看是一樣的。”
禮官已經開始念文書,裴釗上前親自敬了首陽公主一杯酒,首陽公主飲完杯中酒,神色肅穆,突然向裴釗行了一個大禮。
“陛下雄才大略,我大曌四海昇平,眾夷歸化,從此以後,裴家的女兒再也不用像本宮一樣背井離鄉,本宮替所有皇室女子,謝過陛下。”
裴釗微微一笑,道:“長公主多禮,為君者,若不能衛其疆域,護其子民,與夏桀商紂有何異?朕不過是做了身為君王該做的事情。”
首陽公主笑道:“陛下果然是明君。”微微上前,低聲道:“本宮出嫁時先皇也是陛下這個年紀,先皇想要的東西太多,卻又不曉得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甚麼,這一生過得看似花團錦簇,實則什麼也沒有得到。陛下是個聰明人,本宮希望陛下,不會走先皇的老路。”
裴釗聞言不自覺看了蘇瑗一眼,她正在幫裴銘擦眼淚,又低聲對阿滿說著些甚麼,臉上掛著他熟悉的那抹笑容。他心中一軟,不動聲色看向首陽公主:“公主的好意,朕心中明白。”
禮炮已打了十八發,蘇瑗自己都含著眼淚,卻還是強行擠出個笑安慰裴銘:“好啦阿銘,你哭起來可真難看,莫不是要阿滿一直記得你難看的樣子,教所有西涼的人都曉得麼?”
裴銘抽抽噎噎地擦著眼淚,哭的氣都喘不上來,卻還是努力彎起嘴角,一抽一抽地問:“這樣呢?這樣哭會不會好看些?”
蘇瑗:“......”
最後反而是阿滿安慰起他們來:“太后娘娘,太奶奶說阿滿將來是要做西涼王的,等那個時候我就接你和阿銘到西涼來玩。我帶你們去看西涼的大月亮,給你們一人一匹最好的馬!”
其實若要論起輩分,阿滿應當叫裴銘一聲“皇叔”,不過他們這幾日玩得十分投緣,又整天跟在蘇瑗後頭轉,於這些事情上面十分迷糊,直到今日分別,兩個人卻還是兄弟相稱。
首陽公主帶著阿滿坐上了回西涼的馬車,文武百官齊齊低頭行禮,裴銘手裡緊緊握著方才阿滿塞給他的一匹木頭雕成的小馬,含著眼淚問蘇瑗:“母后,阿滿哥哥還會回來麼?”
蘇瑗耐心地哄著他:“當然會啊,所以阿銘要擦乾眼淚,每天好吃好睡,乖乖等著他來找你玩。”
裴釗輕笑一聲,看了看她微紅的雙眼,手微微動了動,低聲道:“要哄孩子的人,怎麼自己倒先哭上了?”
蘇瑗不服氣道:“那你來哄啊。”
裴釗便沉著臉對裴銘道:“男兒留血不流淚,你還要哭麼?”
裴銘向來害怕裴釗,當即一把抹掉眼淚,怯怯道:“回皇兄,阿銘不哭了!......嗚嗚......”
蘇瑗:“......你這哪叫哄孩子!”
送走首陽公主後裴銘本想跟著蘇瑗一起去長樂宮用膳,無奈他母后身邊跟著位冷冰冰寒浸浸的皇兄,裴銘的小胖身子微微哆嗦了一下,決定還是先回自己的地方。
母后說過英雄都是能屈能伸的,這就姑且作為他變成英雄的第一步好了。
看著裴銘一步三回頭的模樣,蘇瑗心疼得緊,不禁抱怨裴釗:“你這個人啊可惡得很,阿銘還是個小孩子,你對他也忒兇了。”
眼看著裴銘果然乖乖坐上了暖轎,朝長樂宮相反的方向走了,裴釗眼中笑意微現:“即便是小孩子,也不能這樣愛哭。”
蘇瑗其實挺羨慕裴銘的,小孩子的世界那樣單純,可以因為一件小小的事情就嚎啕大哭,譬如她自己小時候,因為哥哥不給自己買麵人兒,就氣壯山河地抱著爹爹的腿哭了一個晚上。
哪裡像現在這樣,長到了十七歲的年紀,面對著一個這樣喜歡卻註定無果的人,再難過也只能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