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偷打量主位上盛裝華服的少女,並不是國色天香的美貌,但膚色白皙,尤其是一雙眼眸中總帶著些靈動之氣,初見她們時便毫不掩好奇地把她們幾個從上到下地打量了個遍,甚至連嘴角的笑都帶著調皮的稚氣。她心中有些不安,今日殿選由太后掌管,瞧太后的模樣,想來會喜歡活潑的女子,太后與她身旁孫妙儀的微笑對視她都看在眼裡,忐忑之餘不斷告誡自己,要做得好些,做得更好些。她本就善繪山水,如今用足了心,更是不同凡響,題完最後一個字,她的指尖都在微微顫抖,彷彿筆墨間揮灑的並不是山清水秀,而是她最想抓住的宿命。
殿選結果在她意料之中,她表現得滴水不漏,沒有人會拒絕這樣出色的女子。冊封那夜她嬌羞而期待地坐在床沿,身上嫣紅的軟煙羅像是華美的水紋,激得她心中漣漪陣陣,裴釗是否會來她宮中?等裴釗進來,她是起身請安,還是靜靜等待?若是他一如往日般冷峻從容,她是否要細語溫存?若是他溫柔繾綣,她是否要嬌羞欲拒?
她在心中思索了一夜,帳邊一對手臂粗的紅燭也燒了一夜,他卻始終沒有來。
她叫宮人去打聽,原來冊封之夜裴釗哪裡都沒有去,既沒有來她的仙居殿,也沒有去孫妙儀的棠梨宮,而是在朝陽殿批了一夜的摺子,她心中鬆了一口氣。可此後裴釗再未踏入後宮一步,她不斷安慰自己,他登基不久,政務堆積如山,自然沒有旁的心思,他不是也沒去孫妙儀宮中麼?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心中的思念與情愫如毒草般蝕心噬骨,唯有那個人才是她的救贖,她想要見到他,想要依靠他,想要得到他的憐愛,想要與他共度一生......
她打聽到那日太后在雙鏡橋畫像,故而早早地等在玲瓏亭。其實那日並不是母親的生辰,而是她使了一些小手段。
太后天性單純,不疑有他,不僅把她帶到長樂宮用膳,還說要帶她去求裴釗讓母親進宮探望,她自然是拒絕了,心中篤定太后必定會告訴裴釗,她曉得太后心善,從進宮時就曉得,太后和孫妙儀性子相投,卻從未冷落過她,明明不甚喜歡她的壽禮,可怕她失落,卻也裝作愛不釋手的樣子。她有些愧疚,可當她跪在宮門口,看見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由遠及近時,心中再無旁貸。
腳步聲在她面前停住,她瞧見裴釗皂色的靴尖和玄色的袍角,耳邊聽到他淡淡道:“起來罷。”百種情愫湧上心間,一時間竟弦然欲泣,待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收斂了神色默默跟著裴釗進了殿。
宮人們都已退下,整個大殿空蕩蕩的,她親手奉了一盞茶到裴釗手邊,他的目光順著茶盞落到她淺櫻色的衣袖上,停留了一瞬,眉目間透出些讓人捉摸不透的溫和。
她的心突地一跳,難道他,喜歡她穿這件衣裳麼?她心中暗喜,忽聽到他問:“今日是你母親生辰?”
她垂下眼睛,聲音帶著些哽咽:“臣妾今日失儀,只是…只是臣妾實在想念母親…”一邊說著一邊小心打量他的神色,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裴釗的臉色卻柔和了不少:“無妨,若是想念母親,待上元燈節命婦入宮,自然得見。”
她之前見過的裴釗,皆是神色冷峻的樣子,如今他突地這般溫存,著實教她又是歡喜又是羞怯,便大著膽子抬起頭看他。他的目光雖落在她的身上,可卻像是望著遠處的一方。她猶豫了半晌,紅著臉道:“天色已晚,臣妾…臣妾伺候陛下…”
“不必。”
她愕然看向他,他臉上仍是一派冷峻,彷彿方才的溫存只是一場大夢,她眼睜睜瞧著裴釗起身,不帶絲毫留戀地走出她的仙居殿。案上的茶盞還冒著氤氳熱氣,可她的心卻涼到了極點,連帶著指尖都是涼的,她捧起那盞方才他用過的茶,怔怔地落下淚來。
第二日請安時她去得晚了,太后卻毫不在意,仍然笑眯眯地給她賜了座,她望著眼前歡聲笑語的女子,正是剛過了十七的舞象之年,擁有著至尊的富貴榮華,卻早早在這寂寂深宮中斷送了一生,心中便有些釋然。
人心總是如此,自己不快活時,便巴不得所有人都不快活,若是見著比自己可憐千萬倍的人,心中那抹悲慟便會消弭許多。太后都能如此快活,她又何必自尋煩惱?況且,太后方才說要帶她們同去崑崙苑,那麼,她還是有機會的罷?
行圍數月,與宮中的日子很是不同。她不善騎馬,每日不過著騎裝做做樣子,隨著眾人簇擁在裴釗身邊,看他縱馬馳騁已是心滿意足。到了深夜,她坐在自己的帳中,看著外頭的明豔火光,猜測著裴釗的內心是否當真堅不可摧?她想,像裴釗這樣的男子絕不可能在一個人面前方寸大亂,溫柔繾綣,他絕不可能愛慕一個人,既然如此,那就讓她來愛慕他,讓她陪伴著他。
很久以後,她回想起自己當日的種種心思,只覺得自己又是好笑,又是可憐。1
那日午後她正在殿內小憩,迷迷糊糊聽到外面喧囂一片,有宮娥在外面急急稟告:“陛下手臂被烈馬踢傷,請娘娘快些出來!”她嚇得臉色煞白,連梳妝都顧不上,急忙趕去裴釗的行宮。
到時裡面早已密密麻麻圍了一圈人。裴釗坐在主位上,身邊是緊抿嘴唇神色焦急的太后。她默默站到孫妙儀身旁,瞧著裴釗的臉色雖蒼白但卻還算鎮定,此刻正安撫太后道:“沒有事,不過被踢著了左邊手臂,小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