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請安時吳月華晚了三刻,匆匆忙忙進了內殿,面色惶恐地跪下:“臣妾失德……”
“沒事沒事。”蘇瑗笑眯眯地叫她起來,一臉八卦:“妙儀說陛下昨晚沒去她宮裡,你…….你現在歡喜了麼?”
吳月華低頭:“陛下和太后待臣妾這樣好,臣妾……”聲音漸漸低下去:“臣妾很歡喜。”
“還有更歡喜的呢。”蘇瑗眨眨眼:“下月立秋,陛下要率臣子貴胄到崑崙苑圍獵,我叫他帶咱們一起去!”
兩人果然面露喜色,話也多了許多,興沖沖地討論起崑崙苑的草長鶯飛,沃野千里,蘇瑗還給她們講了話本子裡發生在崑崙苑的故事,大抵是一個姑娘是帝王遺落在民間的明珠,好容易進了獵場見了皇帝,被封作帝姬,可後來又說這姑娘其實不是真的帝姬,她身邊親如姐妹的宮娥才是,故事到是有趣得很,就是書裡的人總不好好說話,動輒就淚眼婆娑責罵對方“無情無義無理取鬧”,連“看雪看星星看月亮”都能唸叨半本書,想來應是寫書之人著實囊中羞澀,只好多湊字數來賺取銀錢罷。孫妙儀聽完了故事,也講了些諸如獵人與狐仙的雜談,吳月華雖不看話本,卻也曉得許多風土人情。三個人嘰嘰喳喳說了許多話,蘇瑗心滿意足道:“和你們一起說話真開心,從前先帝的妃嬪們可不曉得這些,只喜歡聊些釵環衣裳的顏色式樣,無聊得很。”
吳月華理了理腰間的宮綈,但笑不語。
午後她向裴釗委婉表達了自己為了“接觸自然,體察民生,同時膜拜皇家天威,表率後宮”從而不得不與他同去崑崙苑的偉大心願,裴釗很爽快的答應了。太后與婕妤同去圍獵的訊息吩咐下去,掖庭忙著挑選隨行宮人,準備吃穿用度,裁製衣裳,一個月一轉眼就過去了。
蘇瑗入宮以來從未隨先帝至崑崙苑行圍,此時從車帷間望去,天京倒還是從前的模樣,只是九門皆有重兵把守,黑壓壓的一群人,個個精神抖擻神情嚴肅,不聞一絲聲音,儀仗鑾駕威嚴壯麗,直教人移不開眼睛。
晚上到了崑崙苑後便就地紮營,松明火炬熊熊燃起,連天上一輪皓月都讓火光映得黯然失色。月高夜靜,只聽見火堆裡硬柴燃燒“噼啪”有聲,當值兵丁在各營帳之間來回梭巡,鎧甲上鑲釘相碰叮噹之聲不絕於耳。蘇瑗的帳子早被裴釗下了命令圍在中間,帳中燃著蠟燭,亮如白晝,燭光照在描金繡銀的簾子上,混淆著帳上所繪碧金紋飾,華彩如七寶琉璃,十分奪目。
這帳子不比殿宇寬廣,此時點了支素馨,香得人頭昏腦漲,恰好此時外頭的宮娥進來稟告說裴釗在外頭等她。她鑽出帳來,看到他的背影,喚了一聲:“裴……陛下。”
此時半空中堆起了晚霞,那天碧藍髮青,彷彿翡翠一般剔透,星子一顆顆正露出來,映在河裡如同碎鑽一把。裴釗面朝著河,似乎在閒看風景,聽得她這一聲喚,便轉過頭來,似乎有點兒怔怔地瞧著她。
她從來未曾見過裴釗這副神情,不過很快他就移開了目光,微垂下臉:“過來。”
她提著裙子興沖沖跑過去,裴釗帶她順著那河往下走,暮色四起,河水濺濺,晚風裡都是青草樹葉的清香,少頃月亮升起來,低低地在樹椏之間,月色淡白,照得四下裡如籠輕紗。裴釗穿著副銀色的輕甲,行走間碰撞發出些清脆的聲響,她覺得稀奇:“能給我摸摸嗎?”
裴釗笑了笑,她便碰了碰那身甲冑,又硬又涼·,帶著金屬特有的觸感,忍不住用指尖叩了叩,竟發出些叮叮咚咚的聲響。她愈發覺得好玩,敲著敲著漸漸地敲出了調,:“動次打次動次打次……”
裴釗的神色古怪:“……”
她訕訕地收回了手:“其實偶爾練習一下節奏感,還是別有一番趣味的。”假咳了一聲,道:“改日讓梨園照著這個譜個新曲,應該很不錯。”
“不必,你方才所作的曲調過於……”他頓了頓,像是在找一個合適的詞:“過於鬼斧神工,梨園的人沒有你這樣出色的天賦,學也學不來。”
她聽了很是受用:“你瞎說什麼實話呢哈哈哈哈哈……”
裴釗:“……”
河邊開了許多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米粒般大小,團團簇簇地擠在一起,十分可愛,她一路走一路摘,不知不覺已經抱了一大捧,忽聽見裴釗說:“你方才又叫我陛下。”
“噢。”她不以為然:“方才有別人在嘛,你若是不喜歡,以後只有我們兩個的時候,我還叫你名字便是了。”
別人,我們,如此親疏有別,涇渭分明,他終於笑了:“崑崙苑雖有行宮,但按例,需得紮營行獵七日方可入住,這幾日會辛苦些,你若是想要些什麼,便遣人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