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娘聞言頗有深意地看了孫妙儀一眼。她乃是大明宮內品階最高的女官,又是太后身邊親近的尚宮,素日裡即便是裴釗也未曾對她說過重話。是以孫妙儀雖然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也不敢開口說些甚麼。眼見著她被自己盯得心虛地別過頭去,端娘這才收斂了神色,含笑問蘇瑗:“太后意下如何?”
蘇瑗其實壓根就沒有甚麼心思去聽故事,更何況,講故事的那幾個人還是裴釗特意尋來給她解悶兒的。可是這樣躲躲閃閃的終究不是個辦法,況且自從上次的巫蠱一事後,她與孫妙儀已然生疏了許多。她心裡雖然不太喜歡她,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也不好讓她太下不來臺,只得勉強笑道:“那就照孫婕妤說的辦吧。”
這句話說完後,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不曉得從甚麼時候開始,她變得比以前懂事多了。很久之前那個大大咧咧無憂無慮的蘇瑗遙遠得像是一場夢,如今夢醒了,人自然也就變了。
端孃親自下去把人帶進來,不止是阿月,其他兩個人也被叫了進來。蘇瑗從前不過見過那兩個人一兩次,隔了這麼久已經有些記不清哪個是哪個了,還是雲蘿在她耳邊小聲提醒,這個是會講趣聞神話的翠衣,那個是會講志怪野史的春生,她才想了起來。
三個人畢恭畢敬地行了禮,端娘見蘇瑗神色懨懨,便含笑對吳月華道:“昭儀娘娘,太后今日精神不好,便請您來好生選個人來說故事罷。”
聽故事一事乃是孫妙儀率先提出,可吳月華乃是九嬪之首的昭儀,位份遠在她之上,因此端娘這番舉動並無甚不妥。孫妙儀心中不快卻又不好發洩,只得暗中捏緊了帕子,只聽吳月華道:“妾身愚鈍,不知太后娘娘素日裡更喜歡聽誰說故事多一些?”
話都問到她頭上來了,蘇瑗只好打起精神道:“哀家從前聽阿月的故事多一些,你們自己做主吧,不用問哀家。”
阿月聞言心中一喜,不由得悄悄看向孫妙儀,孫妙儀衝她微微點點頭,笑道:“啊喲,原來這丫頭叫阿月?妾身早就聽說這丫頭能說會道,伶俐得不得了,不如就先聽她講,太后娘娘意下如何?”
任憑是誰都好,只要別再來煩她。蘇瑗心裡很不耐煩,正要草草敷衍過去,端娘卻面色微沉,緊緊地盯著孫妙儀:“敢問婕妤,奴婢方才聽您左一句右一句地誇讚這丫頭,阿月乃是太后宮裡的人,她不過一個平平無奇的宮娥,敢問婕妤是如何得知這丫頭的事情的?”
她是宮中的老人了,一番話說得不怒自威卻又咄咄逼人,阿月心中一驚,連忙低低地將頭埋下去,孫妙儀愣了愣,勉強笑道:“不過是下人說嘴時偶然聽到罷了,再說了,她乃是鄭尚宮調教出來的人,本宮誇她一句也是應該的,太后娘娘,您說是不是?”
蘇瑗胡亂地點點頭,端娘微微一笑,不再追究,看向阿月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你講便是了。”
阿月的故事說得好不好,蘇瑗並不知道,她只看見阿月的嘴唇在動,卻沒甚麼心思去聽。她依稀記得上一次阿月講的,是一個白騾破案的故事,她還記得,這個故事有許多漏洞,因此裴釗很不喜歡。
他當然不會喜歡了,因為他自己就是個極會講故事的人。
蘇瑗記得非常清楚,那時候裴釗還是皇子,剛打完仗回來就碰上了先帝的壽辰。其實那天晚上她心裡很是惶恐,因為端娘告訴她,君王過壽的那一日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要在皇后宮裡安寢,她實在不曉得,倘若先帝果真來到她宮裡,她該如何是好?
幸好宮筵結束後先帝去了別的妃嬪宮中,她覺得十分輕鬆,沿著武英殿前的石子路往下走了幾步,就遇到了裴釗。
時間過去了這麼久,她竟然還記得,月光下裴釗穿著親王的朝服,上頭繡著精緻繁複的蟒紋,見到她只是微微一笑:“皇后娘娘安。”
她當時進宮的時日並不很長,最不耐煩聽別人這樣叫她,可那時她和裴釗並不熟,也不好說甚麼。兩個人並肩而行,都是一言不發,她覺得氣氛委實尷尬,便率先開口道:“喂,你會講故事麼?你給我說個故事吧!”
裴釗愣了愣,突然對她笑了笑:“你想聽甚麼故事?”
沒有那聲刺耳的“皇后娘娘”,她心裡很是歡喜,因為聽雲蘿說過這位寧王殿下乃是常年帶兵征戰在外的鐵血男兒,便興致勃勃道:“那你給我講一講你打仗的故事吧。”
那樣久遠的歲月,可裴釗的聲音好像還在耳邊迴響似的。他說的是他第一次上戰場的事情,那時候他才十三歲,和她當時的年紀一樣。雖然是皇子,卻還是親自上陣浴血拼搏,被胡人的長槍所傷。
她那時候哪裡聽過這樣的故事?只是覺得又是刺激又是恐怖,便問裴釗:“你傷到哪兒了,傷得重麼?”
裴釗看了她一眼:“我以為你會像旁人一樣問我,那場仗有沒有打贏。”
她那時候是真的很傻:“你想要我問這個麼?我猜大約是贏了的,宮裡的人都說你是戰神嘛。不過你這麼小就受傷了,一定很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