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大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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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了!”t14坑下傳出一聲驚喜的高喊,緊接著就是興奮的問句,“你們生了沒?生了沒?”
考古發掘實行探方負責制,一人一方,當深度超過身高時,隊員們看不見彼此,只能以聲相聞。
“我還沒生!”鄰方的隊員羨慕道,“你怎麼生那麼快?”
歷中行從這兩個探方之間走過,彷彿置身産房。t14探方的年輕小朋友終於發掘到了沒有人類活動跡象的生土層,工作告一段落,而鄰方還在文化層中埋頭苦幹。
其實探方發掘非常辛苦,與體力活無異,他們常常要提前備好護膝和止痛膏藥——腰、膝都是重災區。因此,即便已經對這樣的對話司空見慣,看到自己的學生面對艱巨繁重的任務仍然這麼積極有朝氣,歷中行還是心情好了不少。
走了幾步,他又在拆掉的隔牆外看到了老伯的身影。
這伯伯沒有繼續“盯梢”他們的挖掘機,轉而在自己和別家的菜地裡來回穿梭,彎腰檢視,偶爾還扒拉一下尚未健壯的葉莖葉片。
歷中行想了想,過去客氣地叫他一聲:“請問一下,今天早上那個老闆走之前跟您說啥了?”
“他不是跟你們一夥兒的麼?”老伯扶著腰,直白地打量他,但也沒賣關子,“那老闆說,我們這菜,好多都有那個什麼病……哦,叫灰黴病!”
“喏,好像是這個吧,”老伯指了片葉子給他看,歷中行便彎下腰去,看見葉片和葉柄都呈灰白色,有水浸似的斑紋,“還說可以噴藥,金棠……金棠百朵吧?”他詢問地看向歷中行。
什麼花什麼朵?歷中行沒聽過這農藥的名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嗐,還噴什麼藥啊,反正你們都要給挖咯。”老伯不糾結了,“那樣的大老闆怎麼曉得這些喏?是不是想少賠點錢啊。”
歷中行無奈地笑:“他不是我們老闆啊老伯,不存在的。該賠多少就是多少,我們不會佔你們便宜的。”他也覺得奇怪,不久前農業局衛局長他們剛來過,沒聽說有這麼回事。
遠處菜地裡有個姑娘,踩著有點空大的膠套鞋“邦邦邦”跑過來,問他,“那個,您是那邊考古的隊長?”
得了肯定的回答,她“咔”一下把手裡的水果黃瓜一掰兩段,遞給歷中行一半,“洗過,幹淨的!您趕緊把菜收了吧,我奶奶幹不動了非得幹。早賣早收工!”素面朝天,秋水剪瞳,看著大概十八九歲。
老伯一看沒自己的份,手一背扭頭走了,背影寫滿“不稀罕”。
女孩兒姓姜,在讀大專,社牛。啃黃瓜的當兒,歷中行和她聊了幾句。小姜的奶奶八十二了,和黎永濟同歲,竟然還天天下地幹活,小姜怕她累出什麼好歹,每週末都回來幫忙。新梁周邊農村荒蕪很嚴重,河梁的城建吸納了青壯年,留下老弱婦孺務農。
“本來以為河梁擴建,我們這兒也會是城區了,結果沒戲。”她說完自己這邊,好奇地問他們怎麼考古。
這問題太大,歷中行只簡單講了講,聽見小姜的奶奶叫她。小姜依依不捨,但還是“咚咚咚”的跑去了。
之後的幾天,姚江都沒有再聯系歷中行。
馬上又要啟程去洛安縣考察,任齊平一時半會兒去不了,主動把他的專案轉給了姚江,於是一刻也閑不下來。他一向沒有時間能在既成事實上浪費。
但也沒有怒意和不忿。那天他狀態不好,缺覺且沒吃早餐,一上去就是質問。談判很忌諱的情緒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