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姚江一回憶起歷中行的眼睛,只覺恍如隔世。
他已很久沒見過這樣的眼睛。
辭職之後?還是更早的畢業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了。
純粹、堅定、勢如破竹,銳不可當。非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眼眸,也非老道機變、故作強硬的老饕目光。那氣度來自一個有底蘊遂無畏、知事艱而勇毅的讀書人,一個成熟的理想主義者——不容許自己的人格和事業蒙一毫之塵。
明明是雙鳳眼,瞪起人來卻分外的圓。
他拿著噴壺,給辦公室落地窗前那盆土培富貴竹灑水,倏然想起兒時在樹林裡挖筍時見過的一種鴞——山裡人還用著古時候的叫法,其實就是貓頭鷹——羽毛是黃棕相間的土地顏色,碩大,棲在枝繁葉茂的高樹上,被他驚擾也不輕易飛走。
山風沁涼,樹蔭浩蕩。綠影幢幢間,時空仿若凝結。
它自上而下靜默地注視著十二歲的姚江,用那樣一雙渾圓的眼睛。
很久之後他才得知它的名字。那是黃腳漁鴞,屬罕見留鳥,全球性近危物種。
李茹把指南針調置為指北箭頭,放好比色比例尺,然後蹲跪在隔牆外新闢出的探方旁,把單反從防水相機袋中取出來,拿著化妝用的塵掃細細把上面的一點塵土拂去,再拿眼鏡布輕輕擦了一遍。
發掘的工具包移開一點。
一切準備就緒,她站起身,舉起相機準備拍攝。
圓圓的杏眼虛眯起來,地面上、取景框中,突如其來地出現一個影子。
“小茹,拍照吶?”來人用著老師對她的稱呼,將粗糲的手掌搭到她的腰上。
她渾身一震,猛地退了一步,又不得不低頭瞥了一眼,小心拿穩懷中的單反。男人的呼吸擦過耳朵,一陣惡寒,她的脖頸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方隊長,請自重!”她按捺住不由自主的恐慌,嗓音明明嚴肅,卻仍微微發顫。
“都相處這麼久了,怎麼還這麼生分?”男人埋怨地靠近,“上次歷教授差點看到我,你不是也沒這麼大聲嘛?”
他不顧對方步步後退,搶了兩步上去抱住她:“你不告訴老師,護著我,也對我有點意思對不對?我懂,你們這些知識分子臉皮都薄,你不說,我先說好不好?我喜歡你,小茹……”
她拼命抵推,男人的雙臂鐵打一般,箍住她,就如掐住一把纖細柔軟的青草;她要叫喊,一扇厚重的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她冷汗涔涔,絕望地擰過頭去,幾乎要折斷脖頸,被煙漬透的嘴將渾濁的唾液印在她頸側。
踉蹌掙紮間,“砰”一聲,懷中單反落地。
她悶聲喊了一句,近乎脫臼地掙出一條胳膊,矮身向地面抻去——
單反旁,工具包中的一柄細長的鋼鍛手鏟被死死握住,高高揚起,鋒利的邊刃在下午四點的軟弱日光中,折射出一道決絕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