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新生與坦白
醫療艙的自動門在慕煜身後閉合，將伽淩的喊聲隔絕在外。夏憬的銀發掃過他的手臂，像一捧新雪落在灼傷的面板上，涼得讓人心顫。
“放我下來。”夏憬說。他的聲音比冰晶碎裂還要清脆，卻帶著某種陌生的韻律。慕煜發現他說話時瞳孔會微微收縮，像是剛學會調節焦距的夜行動物。
黑暗哨兵沒有照做，手臂反而收得更緊：“不行，地板上涼。”
夏憬忽然笑了。這個笑容讓慕煜想起他們初遇時，向導在戰場廢墟上撿到的那塊稜鏡，當時陽光穿透晶體，在夏憬掌心投下七種顏色的光斑。
“可是現在我的體溫比你還高兩度。”夏憬的指尖點上慕煜眉心，“你這裡在出汗。”
慕煜這才注意到醫療艙的恆溫系統已經關閉。
夏憬的面板確實不再像之前那般冰涼，而是泛著珍珠母貝般的光澤。更奇異的是，當他抱著向導走向診療臺時，那些漂浮的醫療機器人全都自動避讓，彷彿遇到同極相斥的磁鐵。
“g博士的程式消失了？”慕煜用精神觸須感應著夏憬的後頸，那裡原本嵌著微型控制器的面板現在光滑如初。他的黑豹精神體從陰影中踱出，謹慎地嗅了嗅白鹿的角。
夏憬坐在診療臺邊緣，銀發垂落遮住半邊臉龐：“不止是程式。”他抬起手，一縷陽光穿透指縫，“就連我視網膜裡的監控晶片都不見了。”
慕煜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他忽然抓住夏憬的手腕，向導淡青色的血管在近乎透明的面板下清晰可見。黑暗哨兵的拇指摩挲著那道曾經連線生命維持裝置的疤痕，現在那裡只剩下平整的肌膚。
“現在還疼嗎？”慕煜問。他聲音裡的砂礫感讓夏憬睫毛顫動。
向導搖了搖頭，銀發隨著動作滑落肩頭：“我像是蛻了一層殼。”他的白鹿精神體忽然低頭，用角輕觸黑豹的前爪，“我能感覺到現在這具身體，應該是百分之百屬於我自己了。”
慕煜的瞳孔驟然收縮。黑豹發出低吼，尾巴焦躁地拍打地面。他想起櫻桃核計劃裡那些被反複克隆的實驗體，想起夏憬在培養艙裡漂浮的模樣。黑暗哨兵的精神世界開始震蕩，醫療艙的燈光忽明忽暗。
然後有冰涼的手指撫上他的眼尾。
“不是克隆體。”夏憬說，彷彿能讀心般精準，“而是原本的基因序列終於完成了表達。”他的指尖順著慕煜的顴骨下滑，停在他那狂跳的頸動脈上，“你有聞到鈴蘭的味道了嗎？那才是我真正的資訊素。”
慕煜低頭埋進他的頸窩。向導的面板散發著初雪消融般的氣息，底下確實藏著幾不可聞的花香。黑暗哨兵的犬齒無意識擦過腺體，感受到夏憬的脈搏突然加快。
“所以之前那些......”慕煜的聲音悶在對方鎖骨處，“對甜食的偏好，戰鬥時的微表情，甚至......”他收緊了摟在夏憬腰上的手，“在我精神圖景裡留下的印記，都是程式設定的？”
醫療艙陷入寂靜。夏憬的白鹿走到角落，用角挑起一件備用制服披在主人肩上。慕煜透過衣料感受到向導的體溫，這溫度讓他想起融化的蜜糖。
“一開始確實是。”夏憬最終開口，手指纏繞著一縷銀發，“接近你的任務，對甜食的依賴，連精神圖景的共鳴模式都是預設的。”他忽然抬頭，冰藍色瞳孔直視慕煜，“但櫻桃核計劃啟動那晚，我在你精神海裡看到的記憶碎片......”
慕煜的肌肉瞬間繃緊。那是他最不堪的回憶——十歲生日那天，母親戰死的訊息傳來時，父親把年幼的他鎖在精神屏障外整整三天。
“那時候我的程式應該要立即切斷共情。”夏憬的指尖點上自己太陽穴，“可我卻擅自保留了那段記憶。”他的白鹿忽然走過來，用鼻子蹭了蹭黑豹濕潤的鼻頭，“後來每次你易感期發作，這段記憶就會在我意識海裡閃回。”
醫療艙的燈光突然穩定下來。慕煜的精神體停止低吼，轉而用腦袋去頂夏憬的膝蓋。黑暗哨兵松開鉗制的手，轉而捧起向導的臉龐。他注意到夏憬的睫毛根部泛著極淡的金色，像是陽光在冰面上折射出的光暈。
“你知道我是在什麼時候確定的嗎？”慕煜的拇指擦過那片金色，“是你在囚籠裡故意激怒我那次。”他低頭抵住夏憬的額頭，“一個真正的程式體不可能會在那種情況下還惦記著給我疏導精神風暴。”
夏憬的呼吸拂過他的唇縫。
向導身上新生的鈴蘭香突然濃鬱起來，慕煜發現他的耳尖正在泛紅——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生理反應。
“對不起，這是我欠你一個坦白。”夏憬突然說。他的手指無意識揪住慕煜的衣領，布料在他的掌心被皺成一團，“我最初接近你不過是為了獲取黑暗哨兵的基因樣本。慕阿姨......你母親留下的終止指令需要特定序列啟用。”
慕煜輕笑出聲。
這個笑聲讓夏憬愣住，銀發向導困惑的表情取悅了黑暗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