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此人留不得。”鑄豐衝我投來莫辨眼神。我微微怔住,轉瞬再次沉默,在半夏的驚恐目光和毫無用處的掙扎中背過身去,闔眸只聽得一聲悶哼。
“……你能帶著……翻出宮牆麼?”強迫自己努力思考,我咬牙回身,不去看地上癱軟無聲的半夏。
“很難。”鑄豐搖頭否定:“況且即便我能,她最後出現的地方,是鏡花宮。她既然進入過鏡花宮,王妃便無論如何脫不了干係。”
鑄豐眼神漸變堅毅。我心間莫名騰昇起另一股驚慌,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愈發猛烈。鑄豐欲做何事已猜得七分:“你別做傻事。……你快離開,儘量避開宮中侍衛。待一盞茶後我再喊侍衛來,只說有人行刺。……快走啊!”
“王妃心中明白,此事已無轉圜餘地。”字字堅決,鑄豐從懷中掏出暗器擊開窗欞,步步後退,直至抵在門邊:“如今涼鴻上下草木皆兵,人人自危,何況王妃身份敏感。王妃拖延不了多久,門外守衛便會率先衝進來。終蜀城門很快便會封鎖,我逃不了。”
“……不行……”我只能不住搖頭,眼淚盈眸,徒勞勸說:“我能想出兩全之策,一定能的!信我!你先……”
“孟拂檀。”
他忽的這樣喚我。措手不及,我半啟著唇,茫然立在原地:“我張鑄豐,此生最快活的日子,是在胡汝肆意歡鬧時,身邊兄弟成群,自由自在。”
“最幸運的日子,最想回去的日子……是在涼鴻西荒時。”
“那時候……我能夠名正言順,光明正大,喚你一聲,拂檀。”
滿室沉寂中,鑄豐噗嗤一笑,意氣風發:“吃了一驚吧?我一向藏得住心事。”
轉而收斂笑意,他只認真的看著我,而我木然呆愣,幾乎沒有勇氣迎上他誠懇的、直率的雙眸:“你不會知道,數年前,自歸桑前去邢州的前一晚,你同我說出真實心思,叫我保密,說那是我二人之間共同的秘密……那時我又是欣喜,又是難過。喜的是你竟這般信任我,肯將想法告訴我聽。難過……我終究沒有機會,代替將軍在你心中的位置。”
“如果當初在泛夜邊境,向你射出那一箭的人是我,同你率先搭話的人是我,與你互留姓名許下再見承諾的人是我……就好了。”
“其實這酥餅,是我親手做的喲。那名廚子實在膽小,尚未入涼鴻境內便狼狽返回王府了。他臨走前我問他要了配方,直做到將軍讚不絕口,今日才放心的帶過來給你。”
“……拂檀。我真的……”
“很喜歡你。”
雙手交疊,死死捂住口泣不成聲,我再難阻止鑄豐一腳踹開房門,跑到殿中將布陳擺設盡數打碎,又回到我身前,輕柔的在我身上某個穴位一點。
流著淚倒在他懷中,他隔著我耳朵好遠,輕聲喃喃:“我就自私這一回。”
殿門大敞,侍衛湧入。滿目的刀光劍影鋪天蓋地,我被輕緩的放到地上,聽著鑄豐大聲呼斥,有血滴在我的臉上:“我乃汪尚書家臣!”
“本想為大人覓得蕭紂所在,一舉殺之!只可惜……”
我仰著頭,絕望的看著鑄豐面目全非的面容。他嘴角溢位黑血。
低頭看我,他無聲啟唇。
“王妃。”
他說。微笑。
“要和將軍……”
他終於從容的、坦然的、安心的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