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片刻終於無話可說,桓鈞烈半分自懊半分恨恨的看過來,我斂了目光聽桓評終究按耐不住:“伶月帝姬總爭這些口舌之快,此等行徑全然不似平州王所言一般慧心巧思。不知是伶月帝姬本性如此,還是平州王只顧以貌取人,良莠不分?”
方才桓鈞烈出言相諷,本為嘲笑我質子身份,卻畫蛇添足加了句回驛站休息。“質子”二字確是他能看低我的原因,但更是他不得不謹慎對我的因由。且不說我身至胡汝的訊息很快便會傳回涼鴻,即便只言我來此的目的與計劃,桓鈞烈也斷不能使我離開。
脫口而出逞一時之快,冷嘲熱諷卻還了自己,倒累了桓評,急迫徒然,只能亡羊補牢。
“若與攝政王論妙語連珠,伶月甘拜下風。平州王這般高看伶月,也確實謬讚。至於伶月本性如何,”我抬眼望向桓鈞烈,不消言明言下之意,“還需契機方得驗證。”
堂中一時靜默。許久才有桓鈞烈漠然言語:“伶月帝姬之意孤已然明瞭。伶月帝姬以女子柔弱之軀輾轉各國之間,論綱紀上朝堂,計謀思量自是極佳,只是……伶月帝姬親言謀劃攻打母國傾覆涼鴻,竟似對生育之地半分憐惜戀眷也無。孤心中難免不安。”
我所想過的千萬種他會推脫的理由中,這正是最難回答的那一種。只論公理,有刻意擺顯深明大義之嫌;將私情一併言說,只怕桓鈞烈只會認為我小題大做,以公謀私。
只得各自參半,妄圖減輕他顧慮:“皇上有所不知,伶月做此抉擇心中何曾未進退兩難過。雖說居於涼鴻不過十餘年,俱在深宮度過,但終究桑梓之地,伶月自然不願其遭受戰火。只是伶月父皇、涼鴻國君,性行暴戾……涼鴻子民正居於水深火熱之中,所謂大國強盛不過虛有其表。故此,除卻伶月與父皇間不便外揚之嫌隙外,伶月不過是期盼,無論涼鴻由誰統治,黎民俱能安康。畢竟,雖生我者父母,但百姓所以養國家也。”
“好一句‘百姓所以養國家也’。”桓鈞烈目光中似帶了些欣賞,只是很快便隱匿在王冠的陰影中:“伶月帝姬有如此胸懷,實乃涼鴻百姓之幸。但伶月帝姬所言涼鴻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沉吟片刻,貌似仔細考量:“伶月帝姬此來實在孤意料之外,因而孤尚需慎重考慮。請帝姬先休憩些時日罷。”
我還未應是,桓鈞烈淡薄虛浮的語氣又涼涼響起,環繞於大堂之上:“四弟此行甚是辛苦,近些日子便不必再上朝了。撫軍大將軍一職應做何事四弟也似乎不甚明瞭,便一併歇下,專心陪伴伶月帝姬。”
他起身略轉頭看向許久未發話的桓評:“攝政王可還有事?”
我心中大亂,險些要呆若木雞,又急切開口,徒勞嘗試:“皇上!伶月斷無那樣嬌貴,不勞平州王耽擱軍務要事……”
“伶月帝姬乃是我胡汝貴客。”桓評慢條斯理,譏誚分明:“自然當由平州王負責到底。平州王以為呢?”
“攝政王所言甚是。多謝皇兄體諒。”便至此刻桓恪依舊不疾不徐,抱拳施禮。
桓鈞烈便輕笑:“孤今次還有事處理,便不留伶月帝姬與四弟用膳了。四弟務必替孤將伶月帝姬安然送至住處。二位慢行。”言罷也不理我欲言又止,轉身便離。桓評冷漠不屑的瞥來一眼,隨之徑自離開。
見我猶自愣愣望向殿門,桓恪淺笑走近:“怎麼了,這般依依不捨。”
我轉身看他,他挑了嘴角勾出極安撫溫暖的笑意:“雖說平州王府中的餐食比不得皇宮,但也算歸桑數得出名號的。伶月帝姬當真不心生嚮往?”
他早料想到會是如此結局,可他仍舊義無反顧的去了泛夜。眼底發熱,我垂了頭隨桓恪舉步,聽他輕描淡寫:“不過是迴歸無事閒人,也未嘗不是好事。況且行兵數年,我最無所畏懼的……”
我頓了步伐,桓恪也停住,再一次對視,他眼中無半分敷衍安慰,滿是君子之言信而有徵的志在必得,令我安心定志:“便是置之死地,必而後生。”
回至王府已誤了用膳時辰,但桓娓半分埋怨與疑惑也無,只是轉頭對身側衣著颯爽的女子輕笑:“現下可都回來了。”攜著她移步走近,介紹道:“月穆,這是胡汝唯一一名女將,祁連衣。連衣,此乃涼鴻伶月帝姬,蕭月穆。”
看她們彼此舉止神色明顯相熟,且能隨意來至平州王府共同用膳的必定與桓娓姐弟親密。
她一襲赤色曲裾深衣,續衽鉤邊,我友善致禮:“祁將軍。”
祁連衣面上帶了淺淺的一抹笑,拱手回話:“伶月帝姬。”又很快收手,走至桓恪身前,笑顏漸深:“將軍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