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時分,一群烏鴉自戰場上騰起,齊齊往北而去,引得一群打掃戰場、補修工事的黜龍軍軍士詫異抬頭去看。不過,烏鴉須臾便隱入夜空,些許烏啼也漸漸消失,軍士們到底是收斂心神,重新放在了工作上。
天黑之前,就在張首席率領幾乎全部高修為的頭領奮力一擊而陷入對峙之後,因為徐世英及時接管牛達大營,而馬圍又組織王雄誕、周行範引兵去撲大營東側的河畔地,重奪大營,擠壓白立本及其部兩營太原軍,到底是使得敵軍不能再進,只能於天黑後無奈退去,從而使得今日之戰暫時落下帷幕。
此戰之後,營中士氣似乎稍振,但來到晚間,卻又顯得有些低沉。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對於軍中的中下層士卒們而言,此戰過於倉促,他們的參照立場還是一個月前對河北西南部富庶之地的大進軍,最多是東都大軍的反撲,哪怕是戰前專門做了說明,可這個彎轉的是比較慢的,所以面對今日苦戰得守,不由有些沮喪;而對於軍中的中上層而言,他們對局勢曉得清楚一些,所以之前不少人都帶著絕望和不安的,今日見到大陣起效,張首席手握至寶,配合雄天王等人居然不相上下,也是振奮一時,但同樣的道理,他們很快就看到了新的問題。
“我們今晚能趁機逃遁嗎?”中軍大帳內,圍著一個火盆,徐世英認真發問。
此時,這位黜龍幫大頭領正將雄伯南的一隻手握在自己手中,以長生真氣來做溫養。
“不能。”回答徐大郎的正是雄天王,這位黜龍幫最高戰力此時將手收了回來,並高高舉起,然後環顧周邊,嚴肅來對。“你們今日也都看到了,沒有這個大陣,咱們怕是連太原軍都擋不住,更不要說能連落四子的白橫秋了,而這個大陣就是靠著這個營地擺出來的,所以一旦動身,被他追上……”
“只被他一人追上,我們四散而逃便是。”徐世英快速跟上,儼然另有考慮。“從今日戰中便可窺得,上到白橫秋下到軍中那些關隴子弟,根本不願意跟我們拼命,他們的心思根本還在關西,只是想狠狠給我們一下,現在我們攔住了他們,展示了實力,河北這邊的人就都有譜了,等他們走了,我們再做收拾局面便是。”
“若是這般,不如之前就逃了,可之前為什麼不逃?”有些鬍子拉碴的周行範認真反問,三年半的時間,他跟當初跟在張白綬身後的貴族子弟完全不是一個形象了。
“之前不逃是因為之前沒有證明咱們的能力,或者說咱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擋住對方。”徐世英脫口而對。“現在看來,是有這個能力的,這就夠了,可以走了。如果不走……”
“如果不走會怎麼樣?”臉色掛著血痕的牛達冷冷打斷對方。
“會被磨死!”徐世英正色道。“天王說的清楚,如果不走,只能守著這個大陣,那恐怕首席連中軍都離不開,其他人也要死死釘在原地……別看對方今日退了,那白橫秋也打不進來,可只要對方困住我們,不要說薛常雄的兵馬跟崔氏反叛的事情了,只要他們頂住援軍和後勤,怕是我們要被活活耗死。”
“你這話前後矛盾。”牛達依舊冷冷反駁。“你剛剛還說,老賊他們的心思在關西,也是要走的,那憑什麼是我們耗不過他們?”
徐世英張口無聲。
王叔勇此時也皺眉來對:“徐大郎,你的話確實有些不清不楚,而事情說不清楚,是說服不了人的……”
“要我說,前面如何就不用說了,反正已經過去了,而且守住了,這說明當時留下來是對的。”徐師仁也在旁介面道。“只說現在,現在就是守或者走……守的壞處徐大頭領已經說清楚了,被賭住、圍住,很可能被耗死,那走的壞處呢?”
徐師仁說著話,其實是看向了有些萎靡的馬圍,後者因為修為太低,早早被安排到了後方賈越營中,但依然在最後參與了戰事的指揮排程,算是這件事情上比較有話語權的。
而馬圍也看到了徐師仁的目光,他猶豫了一下,剛要開口,卻不料有人直接接過了話。
“走的壞處是全軍覆沒!”崔肅臣靠在中軍大帳內的一個柱子上,語出驚人。“最起碼眼下是全軍覆沒。”
眾人各自詫異,卻跟之前相互爭執討論不同,此時並無人開口相對……一則,他們剛剛曉得這位崔二郎是在清河崔氏反叛的背景下折回的,而且今日下午是拼了命的,委實有些佩服;二則,這位平素寡言少語,很少說話,但此時一說話,在座的幾位又都是有心的,瞬間想起來,人家之前是徐州大營的監軍司馬,是懂軍事的。
“崔分管怎麼說?”半晌,還是雄伯南來問。
“很簡單,此時敵軍,主要是太原軍,沒有理由因為一戰之挫就徹底洩氣,不再聽從指揮,而且就是數里之外。還有東都軍,真到了那個時候,也不會袖手旁觀,而他們更近。”崔肅臣認真來道。“所以,之前的困境現在還在,只要我們一動,追來的,就不只是白橫秋一個人,而是數倍於我們的大軍,倒是我們這些人悶頭四散逃了,這七個營的兵馬和全軍所有的準備將怎麼辦?”
話到這裡,崔肅臣看向了周行範:“周大頭領,之前咱們不願意走,就是怕一走就潰……大家都說可以等白橫秋走了再收拾局面和人心,可是人心和局面是根據我們應對方式來變化的,咱們做的越好,局面到時候就好收拾,萬一哪裡做的不好,說不得就會一發不可收拾……所以徐大頭領才會有這個意思,他是想說,咱們已經做的夠好了,沒必要繼續冒險了!”
“而閣下的意思是,還可以繼續守下去?”徐世英不耐道。“那我也只說兩點……其一,繼續守下去,我們是自家挺住了,可外面的人並不知道我們做的有多辛苦,等薛常雄那些人來了,把我們圍個水洩不通,外面人只會覺得我們被鎖住,隔絕了訊息,而後人心長草,反而不可收拾;其二,我們之前只有數日的功夫運糧食,這裡糧食不足,也就是半個月的糧秣,想耗也只能耗半個月……”
“我聽明白了。”周行範忽然也打斷了徐世英。“就是個決斷唄……兩相其害取其輕,留下來是有一堆難上加難的事情,但走了的話,也就是這屋裡幾個人走,這七個營和幾百個準備將怕是要沒個結果的……是這意思嗎?”
徐世英沒吭聲。
“若是這樣,我不走。”周行範嘆了口氣。“不是怕死,而是說我雖然沒有凝丹騰躍的本事,但我家世擺在那裡,黃州那邊還有我叔叔,便是敗的一塌糊塗,對面那些熟人總會留我一條命,可我下屬呢?我才剛剛接了這個甲騎營,今日一戰還捱了那麼大一棋子,死傷了那麼多……”
“那我也不走。”伍驚風也扶著下巴插了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