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李樞抹了把臉,回過頭來,忽然又含淚而笑,卻是來到桌前自斟了一杯,然後舉杯來道。「暴魏昏君忽然三徵,我不敢再留東夷,便倉皇孤身歸來,以至於野途無人識,且沿途村落,因為逃避三徵,或者三徵徭役已經追到家門前,不免荒廢殘破,悽慘難言,於路所感,所以有了此詩。」
「那時候龍頭前後無依,感時傷懷,作一首這樣的詩也算是理所當然。」黃俊漢這時候已經咂摸出味了,卻內心覺得李樞有些矯情,而且事關重大,他決不能放任不管。「但如今到了這份上,多少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馬上又要坐擁三郡之地,大展宏圖,何至於再度沾什麼襟呢?」
李樞愈發笑淚不及,卻又看向了另一人:「崔四郎也是這個意思嗎?」
崔玄臣嘆了口氣,終於也笑:「我曉得李公大概是有大志向的,不願意輕易被拔了名位,落於人下……但事到如今,哪裡是一人能反覆局勢的呢?李公,你便是再問一萬遍,現在的局勢都是,張三郎在北,左扶登州,右控三十營銳士,此誠不可與之爭鋒也!」
「說的不錯。」黃俊漢努力來勸。「龍頭,三郡之地才是根本,切莫本末倒置!」
李樞尷尬一笑。
倒是崔玄臣此時朝黃俊漢正色來言:「黃頭領局勢是局勢,只說這三郡之地的交還,你卻根本沒懂李公的意思。」
黃俊漢強壓不耐,只做正色反問:「此事上崔四郎便懂李公的意思?」
「李公的意思很簡單,首先是擔心這是緩兵之計,其次是擔心這是消磨之策。」崔四郎脫口而對。「敢問李公是也不是?」
李樞當即頷首。
而黃俊漢聽到這裡,卻乾脆徹底不耐起來:「怎麼可能是緩兵之計,又怎麼可能是消磨之策?若是緩兵之計,更應該立即答應,讓對方不能拿這個緩,若是消磨之策,哪裡又有三郡之地的消磨餌料?龍頭,恕我直言,你現在在這邊無所事事,更是消磨。」
李樞沉默不應。
黃俊漢似乎是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也有些訕訕,趕緊低頭。
當此時,崔四郎復又嘆了口氣:「李公,黃頭領這話雖然直接,但卻有些道理這裡面有兩個關鍵。」
「請崔四郎賜教。」李樞拱手以對。
「其一,便是你不要這三郡之地,其餘還算依附於你的河南頭領們還要不要?切莫為此失了眾心,那是根本之一。」崔玄臣正色勸道。「其二,他消磨不消磨無所謂,關鍵是李公會不會為此失去了志氣?自己的本心則是根本之二。」
李樞怔了一怔,站起身來,端起一杯酒來敬對方:「崔四郎一語驚破醉中人!請受我一杯酒!」
「不敢!」崔玄臣立即起身,也舉起一杯酒來。「終究是李公志氣未墮。」
黃俊漢大約意識到怎麼回事,不由喜上眉梢,便也端起酒杯,準備起身言語。
孰料,就在這時,李樞自顧自一飲而盡,卻是轉過身來,重新來到廊柱下,然後指星而誦,居然是順著之前的舊詩,繼續作了下去,而且語氣明顯漸漸激昂,一轉之前頹廢:
「沾襟何所為,悵然懷古意。
唐俗猶未平,周道將何冀?
神武市井徒,錢毅刀筆吏。
一朝時運會,千古傳名諡。
寄言世上雄,虛生真可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