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謝明鶴此時忽然笑了起來:“其實,我雖然沒有表露出來,但一開始知道白橫秋撲了過來以後,也是挺沮喪的,想法也跟你類似,覺得世道不公,好事要被當成破綻,好人要被人脅迫,最後還是刀槍,是惡人更佔便宜,竟覺得這人間也沒什麼意思了……但是一路走過來,各方各面都點了一下,反而有了些感悟,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糟。”
“怎麼說?”
“一個簡單的道理,黜龍幫這幾年的仁政,包括這次黎陽倉放糧,包括紅山之會,都不是沒有效果的,張首席的那些作為,也不是沒有效果的,河北看起來全然倒向了白橫秋,但那只是因為白橫秋一時得勢和既定立場的延續,實際上內裡都是有動搖和想法的。”謝明鶴低頭笑道。“譬如說我去見了馮無佚,馮無佚立即答應去幫我勸和;見了慕容正言,那慕容正言乾脆是跟我們黜龍幫作戰時瘸的,卻居然沒有下令將我逮捕,反而聽我說完,方才將我禮送出境;再往北走,遇到羅總管,他一面心急火燎,生怕去的晚了,惹出禍事,一面卻又與我私下交談,仔細詢問局勢;更不要說還有你張將軍了,你可是幽州軍的骨幹,官軍的底子,但聞得我要來北地,居然告了假,親自送我過來,現在還來問我這些,簡直把自己當成黜龍幫的人了……這難道不是人心嗎?”
張公慎沒有駁斥。
“而這些,還只是北面素來與黜龍軍對立的官軍下面的情勢,河北南部那些地方,受我們黜龍幫仁政已經兩三年,黎陽倉的受益更大,我現在雖在數百里之外,卻反而有了信心,彼處一定會給白橫秋一個好看!“謝明鶴繼續言道,語氣也禁不住輕鬆起來。“退一萬步說,便是這次真的敗了,大敗了,幫內精英沒有接應出來幾個,那又如何?做事業什麼時候一定要一帆風順?把願意做事的人繼續收攏起來,重頭再來嘛,退回平原、登州,逃到晉北、北地,只要人在,只要做的對,做得好,怎麼都能再起來!”
張公慎面色漲紅,連連點頭:“說的不錯!說的不錯!到時候我無論如何也要跟過去!痛痛快快做一場!”
謝明鶴點點頭,剛要笑著說什麼,卻忽然眯了眼睛:“若是這般,何如現在就做?張將軍……你現在就走,趕緊去追羅總管!追到清漳水岸邊去!”
張公慎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卻是立即起身,便要往外走,而等他低頭走到門外,卻又回頭:“謝總管給我個信物。”
謝明鶴也愣了一下,也趕緊來翻身上,卻一無所得,便想了一想,告訴對方:“你只告訴張首席,我讓你問,石頭城外的夜景漂亮不漂亮?江水涼快不涼快?”
張公慎重複一遍,再度低頭轉出,居然是在黃平回來前,直接冒著北地二月的刀子風策馬離開了。
北地二月春風寒氣逼人,轉回清漳水畔,卻已經春風又綠,乃至於花開四野了……下午的宴會結束,太原王氏當家人、文修宗師王懷通卻沒有歇息,反而打馬啟程,繞過包圍圈,去往武城見另一位文修宗師、清河崔氏當家人崔儻。
隨行的只有他的關門弟子房玄喬。
“恩師,今日為何要建議聯軍勸降張行……”騎著一頭驢的房玄喬看著視野中滿滿堂堂的營地,忽然扭頭來問。
“當然是因為你的言語,還有我大兄的信函。”王懷通也騎在一頭驢子上,言辭簡短直接。
“學生不是這個意思……”房玄喬趕緊更正。“我是問,恩師明知道白公這些能做主的人在這種形勢下根本不會同意,為何還要堅持?”
“這個道理很簡單,我既參與到了此事中,自然要將自己的真切想法給說出來。”王懷通平靜回覆。“何必管建議會不會被採納呢?”
“那恩師的想法是什麼?”房玄喬會意後又反過來追問。“果然是因為我跟師伯的講述反而對黜龍幫同情起來了嗎?”
“同情?”
王懷通忽然勒驢,然後回頭以對。“不是同情,是憂慮……”
“憂慮?”房玄喬也停了驢子。
“若是同情,我在紅山上便會被他說服,如何會再幫白公做這麼多事?”王懷通看著自己的關門弟子,平靜解釋。“所以,我跟黜龍幫並沒有什麼立場上的轉變共鳴,包括大兄說什麼天命之類的胡話我也沒在意。但是,大兄也好,你也好,還有這些日子馮無佚那些人也罷,包括我親眼所見,多少能夠看出來,黜龍幫雖然託名幫派,實際上卻是正經路子,制度嚴密不說,甚至稱得上行政乾淨,上下人心收拾的也好,張行也算是個仁主……這種情況下,便是黜龍幫敗了,張行死了,河北、東境將來都忘不掉的,遲早還有波瀾;便是今日這些來圍攻的人將來都成事了,也都放不下的,時不時的就要有人拿張行和黜龍幫來刺一刺今日軍帳中的人,我是為他們,也是為了我自己好,才建議如此。”
房玄喬想了一下,心下了然,輕輕點頭:“只怕不等將來,眼下黜龍幫便能憑人心來起波瀾,那又待如何?”
“且觀之吧。”王懷通堂堂宗師,忽然心煩意亂,只覺被憑空刺了一下,直接勒驢前行。
房玄喬趕緊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