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連番問答之後,吐萬長論長呼了一口氣,卻又緩緩搖頭:“我自然信得過懷通,但既為一軍之將,總要盡力而為的,明明受了軍令去支援,怎麼能止步不前呢?”
房玄喬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扭頭看向了身後,也就是吐萬長論大軍行進方向,這個時候禁軍的進軍佇列已經明顯遲滯,甚至有止步不前的趨勢了……這倒不是吐萬長論言出法隨,而是前方就是譙郡邊界的淝水,上面對應著官道的乃是一座橋……因為前鋒部隊在從橋上過河,所以堵塞起來。
就這樣看了一會,確保吐萬長論注意到眼下境況之後,房玄喬方才回頭,回應了對方的問題:“老將軍,且不說皇帝都沒了,三位弒君的司馬有沒有資格給老將軍下命令,在下也沒有說讓老將軍不去支援。”
“怎麼說?”吐萬長論微微挑眉。
“很簡單。”房玄喬轉身指著身後方向言道。“若是在下想錯了,前方沒有大戰,那老將軍行軍緩一日也無妨;而若是前方有大戰,老將軍過去也該是接應為主,並且要防備撤退引發動亂……這樣的話,何妨從淝水上游繞過去?淝水源頭就在此地往北三十里,且從那裡過去,部隊就不會在撤退時被淝水所困,還能先拿下譙城以作接應和防守,豈不兩全其美?”
吐萬長論想了一想,也終於笑了:“這倒是妥當!你們這些文修倒也奇怪,總是能有這種兩頭不挨卻讓人無話可說的妥當法子。”
房玄喬也笑了:“文修無用,只能想法子,決斷還要老將軍自己下才行。”
吐萬長論點點頭,倒也乾脆,直接喚人去傳令,乃是讓部隊即刻轉向,逆流而上,而已經渡河的部隊,則充當哨騎,往東面去探聽軍情。
就在部隊轉向之時,吐萬長論看了看頭頂已經小了許多的雨水,忽然發問:“小子,你剛剛說弒君?”
“是。”
“可是,你們當日走後,江都軍變,所有軍士都歡呼雀躍,我也如釋重負,跟禁軍上下交流,大家都說曹徹早該死了,殺曹徹是天下第一等正經事。”吐萬長論幽幽來言。“然後一路行軍至此,沿途士民、官吏,便是黜龍賊都說,曹徹之死,輕如鴻毛……實際上,據我所知,禁軍之所以服從這三人,正是因為他們三人帶頭殺了曹徹……若殺一人而天下歡呼,如何還要稱之為弒君呢?”
“因為這三司馬乃是魏臣,而且都是曹徹一手提拔的。”房玄喬想了一想,給出答覆。“故此,即便是曹徹死有餘辜,江都軍變情有可原,但在一些固執的人眼裡,仍不免有背主之嫌……何況,這三位軍變前後的嘴臉也過了一些,立新帝卻殺齊王,又是丞相又是左右僕射,又排擠兩位老將軍,為人不齒也是尋常。而若為人不齒,又要大敗,失了嚇唬人的兵甲,那自然要被人嗤之為弒君了。”
“沒想到你這般年紀就這般‘固執’。”吐萬長論聽完,也不由喟然。“算了,生死榮辱,都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情,跟我這種沒什麼指望的老頭子也沒什麼關係,梅雨眼瞅著也要停了,不管什麼結果,撐一撐,回到東都再……”
話到這裡,這位老將軍心中一動,卻是意識到了什麼,但他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反而有些意興闌珊……君臣相懼相殘,父子相悖相仇,還有背盟賣友、表裡比興……這些事情,他這輩子見了太多了,根本提不起興趣。
一念至此,吐萬老將軍只是翻身上馬,順便努嘴示意:“小子,你的馬嗎?速速跟上。”
房玄喬心下一驚:“老將軍,我也要與你一起去嗎?”
“你這人!”吐萬長論有些無語。“既是你出的方略,便是我信你,也要防著你被黜龍賊抓到,曉得我的行軍路線……不是你說的嗎,黜龍幫是虎!再說了,你不跟我往北走,又能去何處?難道還能渡淝水去渦水那邊找黜龍賊入夥嗎?若是那般,我更要揪住你不放了。”
房玄喬想了一想,居然無可辯駁,便尋了一匹馬,跟了上去。
只能說,這個下午,司馬丞相在喝酒,吐萬將軍在繞路,魚將軍在加速,剩下的人在打仗,禁軍的大家都有美好的未來。
轉到主戰場,完成左右兩翼包抄的黜龍軍此時自然已經算是大獲全勝了。
“咱們當然能贏!”
李定從前方戰場回來,按照傳令兵的指點回到範圩子,遠遠便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而待其拐過一個圩內路口,便一眼看到聲音的主人立在路上正在大聲說著什麼,兩邊烏壓壓一片,屋內院外,全都塞滿了傷員、俘虜,正在愣愣來聽,也是不由放慢了腳步。
“為什麼能贏?”
張行繼續大聲來做宣告。“因為你們軍紀嚴明!全天下,就數咱們黜龍軍的軍紀最嚴明!你們看看禁軍,看看之前的東都軍、晉地軍,哪個不劫掠百姓?哪個不濫殺無辜?只有我們沒有!非只沒有,這次出兵,根本就是為了保衛百姓!咱們是天下第一等的仁義之師!
“而我們這般秋毫無犯,這般救護百姓,百姓自然也會信得過我們,信得過我們,就會給我們傳遞情報、提供給養、補充兵員……有了這些,憑什麼不勝?
“說句不好聽的,咱們這般仁義文明,禁軍那般殘暴粗魯,若是我們還輸了,那就是老天無眼,三輝四御全都是泥胎木偶!”
話到這裡,張行扭頭看到李定,卻是趕緊來做收尾:“諸位兄弟,此戰咱們已經勝了,就在這裡安心修養,且待禁軍一敗塗地,紛紛來降!到時候與諸位兄弟計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