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薛萬弼以下,幾個薛氏子弟,卻都盯著陳斌若有所思。
唯獨薛常雄一人,盯著東面微微露了頭的朝陽一動不動。
“大將軍,既是要說心裡話,我自有話說。”陳斌上前半步,指著東面來說。“現在我們的問題就在於名不正則言不順,一面是朝廷如夕陽,一面是大將軍如朝陽……可是呢,都是紅彤彤的,許多人瞅著,還以為是同一回事,於是,有些人明明受恩於大將軍,卻以為是朝廷恩義,有些人明明受朝廷壓迫,卻也遷恨於大將軍……一來二去,河北這裡,官軍勢力雖大,卻各不相屬,便是河間大營所控制的地盤裡,官府、世家、豪強、草莽,全都心存疑慮。我也不說別的,若是這些人聚起來,忠心追隨大將軍,我們何必擔憂什麼八郡之地的黜龍賊?又何必要在這裡算計對方營中到底藏了幾個成丹高手,又憂懼幾時化冰?掰開手指頭,算算這些地方的成丹、凝丹高手,比較一下,總能算出來高低吧?”
初春時節的清早,王瑜卻額頭沁汗,而薛萬弼兄弟幾人則只是去看自家親父。
孰料,薛常雄一聲不吭,只是安安靜靜等待著東面日出,待輝光披身宛若真氣外露,方才回過頭來,卻只是擺手:“陳司馬,賬不是這麼算的……我只說兩件事,其一,此時若是搞什麼怪,有心投效的要觀察,忠於朝廷的則只會速速離我而去,到時候身邊的可用之人,反而更少;其二,我之所以能掌握河間大營,靠的是聖人旨意,不要說有負大魏,便是有負聖人,聽從東都,怕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從而擔上背主之名……這事,我不能做。”
陳斌一時氣餒,繼而憤憤:“大將軍也是關隴名族,薛氏之名不弱於曹氏,這天下何事不能做?”
薛萬弼也往前一步,反倒是王瑜忍不住退後半步。
但薛常雄反而嚴肅:“好了!陳司馬,此事休要再提!今日叫你們過來,只是要你們打起精神作戰,曉得當面摧軍拔寨的緊要而已!你這般言語,反而動搖軍心!有些事情,便是再有說頭,也該戰後再說!”
陳斌嘆口氣,拱手俯身行禮。
薛常雄這才喘了口氣,然後扭頭下令:“開始吧!”
此言既出,王瑜立即如釋重負,打馬下了山坡,須臾片刻,這個人工小坡後方,金燦燦的朝陽下,號角聲忽然連綿不斷響起,先有甲騎數百,持旗分列而出,徑直對著黜龍軍的營寨而去,然後就藉著營寨,一字排開,卻又只將旗幟插在身側不動。
黜龍軍沒有放任不管,幾乎是第一時間,各營便有兵馬湧出,嘗試與這些甲騎清理、爭奪就在自家營前的這片地方。
“昨日掘土的動靜太大。”陳斌打起精神來,做了判斷。“而且周邊州郡郡卒、民夫中怕有不少間諜,可能是意識到了什麼……”
“沒指望瞞過他們。”薛常雄重新上馬,冷冷來言。“這個計策,其實本就一點都不精妙,反而有些笨重,但也就勝在它的笨重上面,任賊軍如何,也攔不住幾十萬人排山倒海的去扔一袋土……傳令下去,若是前面做牽引的騎士死光了,便以屍體為標的,繼續扔土壘山,我看今日誰能攔我?!”
薛萬弼在旁,一聲怒吼,似乎是在呼應什麼,然後親自打馬下去傳令了,須臾片刻,傳令回來,也不上坡,反而舞動真氣,親自衝殺在前線。
幾人在坡上,隱約聞得,似乎是要後方士卒以他為標的,扔土而歸。
一時間,倒是豪情滿懷。
太陽越來越高,宛若棋盤的營寨中,那座高聳結實的夯土將臺上,張行扶著額頭,遠遠看著越堆越高的土堆,終於眯著眼睛下了命令:
“停下吧!回營安守,讓王五郎他們也回來……再讓第一排營地小心弓弩,讓工匠營和輔兵不要再等了,把版塊運過去,開始組裝……後面繼續做,不要停。”
傳令兵立即去傳令,而這句話也打破了將臺上持續了許久的沉默,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跟陣前的躁動喧嚷相比,將臺上忽然就安靜到可怕了。
“能成嗎?”單通海甕聲甕氣來問,算是唯一一個介面的。“再怎麼做那玩意,也比不過土山高吧?”
張行本欲解釋,卻最終沒有說話……有沒有用,誰也不知道,都要試一試再說的。
既然如此,身為主帥,不如裝作胸有成竹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