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頭沒那麼笨,也不是什麼迂腐之輩,笨人和迂腐之人不可能
從聖人潛邸一路跟到眼下,還一直在御前得用。”又等了片刻,馮無佚遣了一個老都管將那原信送來,但錢唐收到手以後,只是胡亂揉了一下,看都不看便扔進了火堆,然後又在看著城下急惶惶卻又帶著畏怯進城的敗軍時嘆了口氣。“所以他便是一開始真的是心存幻想,可你都那般說了,他也該醒悟自己不通軍事,曉得局勢已經無救,之所以如此計較,還是怕我們沮喪無度,直接獻城投降。”
“可若是黜龍軍明日打來,不降又怎麼樣?”呂常衡低頭來對。“城中士氣皆廢,又接了這些嚇破膽的潰兵入內,根本不可能抵擋……按照這些潰兵所言,兩個凝丹高手,根本就是束手就擒,咱們又如何?!“
“能如何呢?且不說難逃,便是能逃,我身為一郡長官,在郡治本城中,也不能輕易逃走……或死或降而已。”錢唐也長呼一口氣,面色恍惚。“聽天由命吧!等他來攻再說,看我屆時有沒有勇氣赴死。”
呂常衡默不作聲,反而有些期待——這倒不是說他渴望看到錢唐去死或者去投降,而是說,無論是他自己還是錢唐,都更難忍受眼下這種等待命運的煎熬。
白天那一戰,具體情況他們已經全都知道了,再加上兩人本就是當事人,親身經歷過更多,自然已經意識到,黜龍軍即便是倉促渡河,也證明了自己強大的實力和執行力,也證明了他們有意願且有能力打破河北眼下的平衡,重塑河北的局勢。
河北大地之上,東都、太原、幽州、河間如何鬥法不提,最終勝者也不提,但最起碼從眼下開始,短期內,河間大營將與黜龍幫在河北地區東南角的這片膏腴之地展開激烈對抗,卻是毫無疑問的事實了。
而這兩者之間的所有地方勢力,無論是受大魏指派的地方官、影響力充斥了整個地域的名門世家、在區域性地區擁有絕對實力的地方豪強,又或者是兵力強盛往來如風的義軍,都必須要做好心理準備,然後在短期內,在表面上屈服於這兩家勢力。
當然,也有一定可能會一直屈伏下去,而且是由外而內的全面服從。
天黑漆漆的,冬日風聲不斷,偶爾帶來乾燥空氣中的血腥味,張行坐在官軍幫忙建築好的大營裡,正望著夜空發呆。
在他所在營房的門外,側前方的旗杆下,赫然掛著一顆新鮮的人頭。
那是諸葛仰的。
他沒有逃脫伍驚風的追捕,後者的速度是所有凝丹成丹階段高手的噩夢,遇到這位,他們最引以為傲的機動性便會被封殺,接下來如果不能正面對抗佔上風的話,便是空耗與焦灼,最後是被逼無奈下的選擇——是要破碎真氣海十死無生,求個死前痛快,死時安生,還是指望著被打斷四肢後在軍營裡得到投降的機會?
很顯然,諸葛仰選錯了。
但不要緊,今日之後,河間大營的人面對黜龍幫的時候再做選擇就會明智多了。
而且,張行雖然一直望著這裡,但注意力卻委實並不在這個人頭上……他還在思考著白天的那個問題,天明之後,到底是要奪取已經宛若囊中之物的平原、安德兩座大城作為立足之地,還是選擇東行,彙集已經聯絡成功的魏玄定,去嘗試救助高士通。
這是個很艱難的選擇,可對於不同人而言,所謂艱難其實並不是一回事。
白天的時候,張行詢問範大氅,範大氅的回覆很糾結,只說救也行,取城也行,那是因為他要考慮他那支弱小義軍將來的位置立場∶問徐世英,這廝也有些發虛,因為此行後要折回東郡的徐大郎需要考慮他有沒有資格對河北方面的戰略問題指手畫腳;問翟謙等人,這些人卻又反過來猜他張大龍頭的心思……這一戰的戰果同樣震懾了黜龍幫內部。
所謂妻私我也,妾畏我也,大略如此。
而對於張行來說,他倒也沒有過多的高深想法,最起碼沒有像很多人臆測的
那樣考慮到什麼深層利害問題,但也沒有太過於低階,比如滿足於這一戰的戰果,就想享受一下了,他只是在糾結一個極為現實的小問題。
那就是,如果繼續進軍,還能不能繼續打贏下一仗?
部隊雖然勝利,但長途奔襲的疲態已經在白日戰中顯露無疑,再來一場奔襲,又是什麼狀態?而且能不能抓到很可能會得到訊息的河間軍東路偏師?或者更嚴重一點,如果高大帥敗的太快,河間軍當面主力兜了過來,到時候誰被突襲還不好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