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張行掏出了第二根金錐,不忘抬頭認真來問:“要不你去上書進諫,是正五品了吧?”
李定張口欲言,居然無話可說。
就這樣,又坐了一會,等到張三郎開始擦自己新領到的鋼弩,李四郎終於放棄了糾結,轉而陪著對方一起打磨兵器。
而又等了兩日,張行輪值,卻是有幸親眼在御前看到了李定所言之事的解決方案。
且說,這日聖人登城外小山觀勝,一位受寵妃嬪,數百宮人、內侍,張帷開幕,美酒佳餚時蔬,多有齊備,但宴席不過三巡,這位聖人便起身負手而立,看著塞滿了整個視野的龐大營地久久不語。
身後隨之起身而立的諸臣僚早就明白聖人心意,卻無一人出聲……這當然可以理解,畢竟事關重大,不是誰都敢輕易玩花活的,尤其是諸多名將雲集,單純拍馬未免要貽笑大方……但張行眼看著司馬相公父子也在其中,反而只是束手不語,倒是更有些奇怪。
照理說,這位相公早該不計較名聲了才對。
最終打破沉默的,赫然是此次東征之濫觴之一,首次隨駕的小張相公。
“陛下。”等了半晌,張含忽然上前行禮。“臣冒昧,天下盛景,莫過大河懸日……”
“這是自然。”聖人回頭嗤笑一聲,似乎不耐。
“然則,臣以為,大河之盛,未能比陛下擁眾億萬來的盛;日輪高懸,未能比聖人德被四野來的高……”張含居然不嫌肉麻。
聖人依然不回頭,但語氣還是不免和氣了不少:“三輝雖未有性精,但畢竟是至尊,朕一陸上皇帝,如何好擅比?”
“至尊的事情,不是臣這等連區區正脈都過不了一半的凡人能懂得,但正所謂天無二日,陛下在臣眼裡,向來都是至尊一般的存在。”張含以手指向太陽,斬釘截鐵,毫不猶豫,聽得身後其他文武目瞪口呆。
張行側身立在數十步開外的帷幕旁邊,親眼看見剛剛從北地回來的右翊衛大將軍於叔文將自己一根鬍子給揪了下來。
但是……肉麻歸肉麻,有效。
聖人聽到這裡居然真就含笑回頭了,然後捻鬚來嘆:“張相公的忠心當然是好的,但大軍出行在即,佇列不整,軍威不盛,朕委實沒有心情賞景。”
張含緩緩點頭,然後若有所思:“其實,既見大河懸日,又見陛下臨百萬之眾,臣是有個想法的,但臣沒有半點軍事經驗,唯恐說的不好、不對。”
“無妨,你說說看。”聖人一邊應聲,一邊停下了折返回席間的步伐。
“陛下。”小張相公認真以對。“臣聽說,當年白帝爺自蜀中出兵,興復中原,大軍自漢中至南陽,順著漢水綿延不斷,旌旗遮蔽山野,宛如真龍巡視……現在,陛下何妨將三十萬大軍分為三十二軍,每天派遣一軍出發,每軍相距三十里,旌旗相望,金鼓相聞,首尾相連,足足千里不斷,宛若大河;而陛下率內侍、宮人、近衛,自後督師,宛若大日凌空……如此,才是我大魏出師該有的盛況。”
下方諸多文武,少部分茫然一時,大部分面面相覷。
而皇帝怔了一下,卻當即拊掌大笑:“朕怎麼沒想到?這事情張相公能做嗎?”
“行軍打仗臣不行,但統籌安排,做個發兵的文書,卻正是臣的本職。”張含趕緊應聲。
聽到這裡,已經七八年不在朝中的右翊衛大將軍於叔文再也忍受不住,當場出列行禮,懇切進諫:“陛下不可……百萬之眾彙集,憑空待下去,耗費錢糧無數不說,關鍵是軍心也在一日日渙散,若是按照這般進軍,豈不是要足足花一個月的時間來啟程,而且還要在登州再行集結?到時候必然麻煩無數。”
聖人當場色變,但似乎是意識到軍事角度確實不妥,卻沒有直接反駁,而是冷冷追問了其中一句:“什麼叫軍心也在一日日渙散?”
“陛下。”於叔文似乎也察覺到了聖人的語氣,趕緊解釋。“臣不敢隱瞞,臣與司馬相公一併奉旨掌握大軍庶務,這些日子計量清楚……逃人實在是太多,從民夫到屯軍,乃至於部分上五軍所屬……根本約束不住。”
“慈不掌軍,士卒逃散,便該嚴刑處置,身為大將,如何使軍心渙散,還來嘀咕別人的進言?”皇帝語氣愈發不耐,但很顯然,他無法否定對方的軍事意見,居然也就是不耐與呵斥而已。“你既然進言,可有相當的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