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伏龍衛的特殊職責,身著深色錦衣,配彎刀、戴武士小冠的張行,距離聖人的背影不過十餘步,從他這個角度能輕易看到很多東西。
拋開司馬正和趙興兩位將軍在兩側前方做引導,在張副常檢之前,其實只有牛督公帶領的幾位北衙實權公公和齊王曹銘以及真正的伏龍衛常檢等等寥寥數人……牛督公早已經撒開手,只是與聖人齊平,認真環顧左右、從容進發不,其餘的諸多實權公公們則一起彎著腰,圍在聖人身後半圈,只小心翼翼的盯著聖人的手,聖人每有動作,他們爭先恐後的擠上去,將原來的公公扯下,換成自己來做攙扶。
那個樣子,像極了一群猴子。
皇帝的側後方是齊王曹銘,這位皇帝僅存的成年兒子似乎身體又變差了,每走幾步便忍不住乾咳起來,卻只有一名公公相隨,更要命的是,他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既不敢有半步與自己的親生父親齊平,也不敢有半步的落後,走得格外艱苦。
曹銘的更側後方,便是白有思,從張行這裡大約能看到白大小姐的表情,卻只是板著臉殊無表態,然後手持倚天長劍,倒是行的從容。
張行側後,維持了一個以伏龍衛和金吾衛為主的小型武裝集團,秦寶、錢唐、王振、周行範、丁全,都在其中,更後方便是數不清的宮人、內侍、金吾衛,後者形成一個巨大的,甚至看不到邊沿的行進集團。
而在這個大型集團的兩側,自然是南衙宰執們和上柱國們帶領的文武百官……國公、將軍、尚書、侍郎、中郎將,按照品級、從屬,蝟整合團。
所有人都保持了敬畏,所有人也都走得很辛苦——即便是天街寬闊,即便是前方道路筆直,可是,隨著聖人的緩步和群體的增大,以及所有人的緊張,還是免不了出現那種快走幾步便要等上數息的波浪狀混亂。
而這種混亂,給人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
因為沒人敢真的引發混亂,沒人敢越過自己的上級、長輩,沒有人敢走出自己的集團,更沒有人敢叫苦,遑論表達不滿,似乎這個時候打個噴嚏,都是在對整個體制表達不滿,都是在與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為敵。
即便是大宗師、宗師,即便是王侯將相,即便是英雄豪傑,此刻都顯得那麼弱小,因為他們知道,其他的英雄豪傑,其他的王侯將相,其他的宗師、大宗師,就在其中,他們跟其他人一樣,都是這個全天下最大的組織體系裡的一員。
這一刻,所有的野心家都屏聲息氣。
這一刻,所有的自恃強大的強者都重新評估起了大魏的強大。
這一刻,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所有人也似乎都直接間接的醒悟了那個根本道理——人終究是群體動物,最大的力量,始終來自於有組織的人。
其中就包括張行。
哪怕張行非常清楚,這是聖人玩的花樣,就是為了震懾百官,震懾東都,震懾中樞上下而搞出的花頭,以確保他的計劃在今日無人敢反對,可張行還是被震懾住了。
因為多個數量級下的碾壓就擺在眼前,大魏,似乎就是整個天下,而你只是一個人。
從紫微宮到端門,大約是東都城南北長度的一半,也就是十來裡的距離,但聖人花了足足數個時辰,從上午走到下午,方才完成了這一趟苦難行軍。
而接下來,依舊是聖人獨自表演的時刻。
沒有更衣,皇帝便直接迎上了等候在這裡的數百名道士……張行第一次看到這麼多這個世界的道士,他們迎上皇帝,請皇帝落座於巨大的大金柱下,然後便一分為五,順著周邊建築本身的結構結成了一個一望便知的簡單陣型。
也就是張行曾在靖安臺黑塔那裡見過的典型四象之陣。
不過,跟著皇帝來到陣中的張行看的清楚,相較於在黑塔那裡,絕大多數修行者都在代表了四御的四翼之中,這一次,更多的道士則集中於代表了三輝的三層內環之中……衣著顏色也有相應的對照,四翼只是在做做樣子。
而幾乎是立即,只是打量了道士們的衣著而已,張行便察覺到了一股龐大的真氣,因為陣型的緣故,開始在自己周邊彙整合型,然後趕緊收斂,並將注意力轉移到了他處。
四下相顧,張行卻才發現,其實早有數萬上五軍的大軍在更南方的曠野中列陣等待,數不清的東都士民也都在兩側擁擠圍觀,而趙光和司馬正的騎兵也早已經圍著場地包起了一個大圈……之前從街道上跟來的那些人,從自己身後的小型武裝集團開始被徹底分割,前面的跟著聖人來到大金柱建築群的內部,而文武百官與數不清的宮人、內侍、金吾衛此時還沒有完全入場,只能沿著騎兵圍好的區域加速排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