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幾步,又返回來,牽住我的手。
我條件反射地想要甩開,可他握得很緊。
他牽著我一步步走進去,在一小塊兒空地處停下來。
他鬆開我,找了一塊較平整的石頭吹乾淨讓我坐,又自己找了另一塊石頭打理乾淨坐下來。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但我對他在這裡建墓的事確實感到好奇。
“這座墓是?”
“是我爸。”
以往我提到這墓,他都會避重就輕地回答,今天他答得很爽快,很直白。
察覺到他的傾訴慾望,我坐了下來。
他撿了一根樹枝,在腳邊的空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畫著圈兒,地上的粉塵被劃出一圈兒一圈兒的漣漪。
“你知道嗎?飛石寨以前不是飛石寨,薛伯榮是靠採石廠起家的。”
關於這一點我聽許亞非說過。
江楓繼續說,“我爸當年在他的採石廠裡做工,大概做了有三四年,那年冬天,很冷的一天,我和我弟弟放學回到家,看到我奶奶癱在床上,我媽媽坐在門坎兒上哭,有鄰居告訴我我爸死了,可我一點兒也不相信。明明早上他還好好地,我們上學時他還叮囑我們認真聽講,不要開小差。那種心情,沒有經歷過的人不能理解。”
“我能理解。”我說。
他當時的心情我完全深有體會,就好像那兩個警察叔叔把我帶到車禍現場時,我看到爸爸躺在雪地裡,也是完全不敢相信,真希望是夢一場。
聽我這麼說,江楓似是得到稍許安慰般地勾了勾唇。
“他們都說我爸是被開山放炮的時候,垮下來的石頭給砸死了,但我一直懷疑我爸的死不止這麼簡單。”
“為什麼?”
“因為我們去殯儀館裡看到我爸遺體的時候,他少了一條腿,如果是被砸死的,他可能被砸得血肉模糊,但不可能缺胳膊少腿。”
我得承認他分析得有道理。
“那你覺得是怎麼死的?”
江楓歪著腦袋,像是陷入了沉思。
“我不知道,我懷疑他是被開山的炮炸死的,他的腿是被炸沒的。其實我爸死了我一點兒也感覺不到害怕,甚至帶著弟弟把整個石廠都找遍了,可是沒能找到我爸的腿。這些年我總是夢見他,醒來總感覺他的魂魄就在我身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腿,所以他的魂魄才一直不肯離開。所以我只好把他埋在他發生意外的地方,或許他的腿就在下面,他找到就可以安心地去了。”
想來那一定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江楓再講起這些事也已經很平靜了。但是他心底的那股恨依然從言辭裡聽得出來。
我說,“可能當時真的是一場意外,你也不必一直恨著薛家,我想哪個做老闆的也是不想自己的工人出事的。”
江楓冷哼一聲,“對,他當然不希望工人出事,出事了要理賠,薛伯榮一毛不拔,好歹是給他做過幾年工的人,死在他的石廠裡,他一分錢的賠償都不肯給。我媽心灰意冷,回去之後就喝農藥自殺了。”
我驚訝地望著他,我突然覺得我跟他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