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下了好幾日,蘇瑗也忙碌了好幾日。接踵而來的賜宴與典禮可把她累壞了,每天一睜眼,就有無數個盛裝華服或認識或不認識的人等著給她朝拜;每一場的筵席都是大魚大肉油膩得緊;用膳時還要時不時喝一杯旁人敬的酒;歌舞昇平下還不得不打起精神和內命婦們說說笑笑,聽她們唸叨誰家大人又納了小妾,誰家的長媳與安人相處甚歡云云。
蘇瑗覺得,自己最近的煩惱很多。
比如琅琊夫人抱著不滿週歲的小帝姬來向她哭訴,說尚宮局給帝姬縫製的新衣少墜了顆珠子,她覺得這並不是甚麼大事,琅琊夫人卻不依不饒,哭哭啼啼地說這是宮人有意怠慢,非要教她做主;比如吳月華不曉得為甚麼染了風寒,她要著人好生照顧她;再比如眼下,首陽公主歸寧,公主歸寧本不是什麼大事,可這位公主是數十年前嫁到西涼的,算起來還是先帝的姑母,此番帶著自己的重孫兒回京過年,自然要格外看重些。
這日她又去陪首陽公主說話,公主上了年紀,耳朵不是很好,她也說不上甚麼話,只能嗯嗯啊啊地附和著,公主的重孫兒倒很是伶俐,趴在地上打雙陸打得不亦樂乎,她看得手癢癢,卻只能乾坐著眼巴巴地看。好容易回了宮,宮娥又稟告說裴釗要來用晚膳。
晚膳時裴釗又說要帶她出去過上元燈節,她咬著銀箸不說話,悶悶地攪著碗裡的小匙,把一碗酥酪攪得爛糟糟的。
裴釗以為她是累著了,含笑安慰道:“今年有些特殊,後宮也沒個主事的人,你且辛苦一年,待明年我挑人封個夫人,教她去做就好。”
“瞧你說的,封妃可是件大事,怎麼到你嘴裡就像小娃娃過家家一樣呢?”蘇瑗無精打采地放下銀箸,衝裴釗敷衍地笑笑。
“我從沒玩過過家家,是怎麼個玩法?你小時候喜歡麼?”
蘇瑗曉得裴釗這是見她悶悶不樂的,才故意要引她說話,她不願意辜負裴釗的一番心思,只好強打起精神陪他說笑。
可惜裴釗永遠也不會曉得,自己是為甚麼悶悶不樂。蘇瑗心中有些黯淡,其實何止是裴釗?只怕她自己也不會曉得,這些酸楚而異樣的情緒究竟緣何而生。
說話間天已經黑透了,裴釗細細打量了一番蘇瑗的臉色,輕聲道:“我想你這幾日大約是吃不好睡不好,因此已經吩咐掖庭下了旨,請你的母親明日進宮來陪陪你。”
蘇瑗聞言抬頭看向裴釗:“其實不必這樣麻煩,我......”
“不用怕麻煩,你只告訴我,你想不想見你母親?”
蘇瑗緊緊攥住手中的杯子,過了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
“這就好。”裴釗笑了笑,怕打擾她歇息,因此叮嚀了幾句就走了。
看著裴釗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眼前,她心裡突然有點兒發酸,裴釗對她這麼好,她卻一點兒都不歡喜,悶在宮裡教她難過,事情太多教她難過,看見裴釗也教她難過。
第二日母親果然進了宮,還是跟上次一樣,給她帶了許多糕點,又絮絮叨叨地叮嚀了許多,她很想把那些難過的心思說給母親聽,可是又不曉得該怎麼說,該說甚麼。
她再怎麼笨,也曉得對裴釗那些奇怪的心思是不該有的,怎麼敢跟母親說呢?
這幾日唯一的好訊息,是母親說三嫂嫂有喜了,她很快就要做姑母了。
蘇瑗這才高興起來。大哥二哥雖然都有了孩子,可那兩個侄兒的年紀跟她差得並不多,幾個人從小玩到大,倒不像姑侄更像玩伴。只有這一個孩子,才第一次教她生出“自己做了長輩”的感覺。
不曉得她的侄兒會長甚麼模樣?最好是眉眼像三哥,鼻子和嘴巴像三嫂嫂,那個樣子不曉得會多麼好看呢。她問母親:“我給他送甚麼好呢?他那麼小,我也不曉得小娃娃喜歡怎樣的玩意兒。”
母親微微一笑:“他只有你這一個姑母,只要是你送的他都會喜歡。”
待母親走後蘇瑗親自到庫房裡轉了一圈,又在殿裡翻箱倒櫃許久,挑了一荷包瑪瑙珠子,每顆珠子都有龍眼般大小,圓滾滾的,用來打彈珠最合適了。又翻出從前溜出宮時買的泥哨和一副小弓,雲蘿笑她:“太后糊塗了,小公子還有很久才出世,至少要等上五六年才能用上這些玩意兒。”
她一想也是:“那你說,我該送甚麼好呢?”
雲蘿在匣子裡翻出個拳頭大小的布老虎:“這個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