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過布老虎看了看,黃底黑紋,眼睛上鑲著兩顆曜石,正是她生辰那夜,裴釗陪她出宮遊玩,在勾欄贏到的獎勵。裴釗的箭術真好啊,她都來不及看,只聽見“嗖嗖嗖”三聲,三支箭就正正穿過銅板,。她勉強笑笑:“這個……做得不好,你去尚宮局,叫她們做幾個好的。”
雲蘿答應了一聲就退下來,她把布老虎重新放回匣子裡,有點兒洩氣地想,總是這樣垂頭喪氣的可不好,或許她該回避裴釗幾日,躲在殿裡好好思索思索?
不過她就是想躲也壓根沒有機會,裴錚早就遞了牌子,說要帶著自己的新娘子進宮請安,因此在孃親走後不久,蘇瑗再次端端正正地坐到了主位上,接受新人的跪拜。
裴錚的新娘子很美,王妃的大妝華服也掩蓋不住她清麗曼妙的姿容,在裴釗的攙扶下她恭恭敬敬地對蘇瑗磕了個頭,輕聲道:“妾身已經聽王爺說了,妾身能有如此福氣全仰仗太后庇佑,請太后受妾身一拜。”
蘇瑗擺擺手:“你快些起來吧,這點小事算不上甚麼。”
裴錚此番進宮是專程為了感謝蘇瑗而來,對蘇瑗拱手笑道:“雖說第二日就是除夕,不過除夕向來人多繁忙,估計母后也不得空閒。還是眉娘聰明,說倒不如今夜進宮,我們陪母后好好說說話。”
蘇瑗聞言手抖了抖,若是要真心地感激她,最要緊的就是不要再叫她“母后”!
這頓晚膳吃得還算是開心,那個叫“眉娘”的女子一開始還有些羞怯,不過她不愧是裴錚喜歡的女子,很快就和蘇瑗熟絡起來,少了許多拘謹,還大大方方將自己與裴錚相識之事從頭到尾都說給蘇瑗聽。
眉娘說話時裴錚一直在旁邊含笑看著她,那目光甚是熟悉,倒是很像......
很像裴釗看她時的樣子。
蘇瑗被心中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不由得顫了顫,恰好此時裴錚正在講他新近聽到的“佛寺怨靈”故事,見到蘇瑗這副模樣十分滿意她的配合,正要興致勃勃地接著講吓去,卻被眉娘輕輕打了一下:“大晚上的講鬼故事,著實可惡得很。”
裴錚含笑摸摸額頭,點頭道:“娘子教訓得是。”
蘇瑗捧著茶盞沉默了許久,裴錚二人漸漸察覺到她的異樣,正要開口詢問,她卻低聲開了口:“你們......你們有多喜歡彼此?喜歡一個人究竟是......是何種感覺?”
以他們的身份其實並不該說這些話,不過裴錚向來散漫慣了,又和蘇瑗要好,當下便把自己所想毫不避諱地說了。
末了,還無比鄭重地補充道:“我若是真心愛慕一個人,就會想盡辦法地對她好,無時無刻不在擔心她。就好比眉娘為我下廚時,我曉得她廚藝精湛,卻總是擔心她會燙了手,眉娘現在明明過上了好日子,可我每每想到她從前顛沛流離風餐露宿,便十分心疼。”
眉娘溫婉的臉上染上一絲紅暈,卻含笑看了裴錚一眼。
大約是裴錚的話說的太好,蘇瑗這一整夜都難以入睡,一時想起從前裴釗對他的那些好,想起先帝駕崩那一夜,她明明曉得裴釗是戰無不勝的,可她在擔心甚麼,在害怕甚麼?
還有,那天在山洞裡,她為裴釗唱了一夜的童謠,那時她對裴釗似乎並沒有眼下這般糾結的情緒,只是心疼過去那個孤苦無依的他,因此才......
蘇瑗有些惶恐地攥緊被角,她在心疼甚麼?若是此刻裴釗還想聽一遍童謠,她還會不會為他唱?
眼見著天已經矇矇亮,蘇瑗一夜未眠,心中被巨大的恐懼,驚慌和無助所佔據,神志卻十分清明。
自己大約是瘋了。蘇瑗有些倉皇地想,因她從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何種滋味,眼下卻好似已經喜歡上了裴釗。
這個荒唐的念頭著實教蘇瑗嚇了一跳,她本能地想要逃避,想著若是不見裴釗就好,可今天已經是除夕,晚上照例是宴請文武百官的筵席,裴釗早就派人傳話說要與她一同去太和殿,哪裡容得她逃避?只能同往常一樣早早梳妝,等著他過來。
太后的翟衣比皇后的還要繁複,依舊是茜素紅的底子,上頭的鳳凰卻比從前多了三條尾羽,足足十二條尾羽,用金線勾出紋理,綴滿八寶,就連鳳冠都比從前沉了許多,正中間那隻金鳳銜著顆明珠,時不時打在她額頭上,煩得要命。好在她早就習慣了,哈欠連天地任憑端娘在她臉上塗塗抹抹,小黃門進來稟告說陛下的儀仗已經到了,端娘還是不緊不慢地給她塗上了硃砂,又仔細地描了花鈿,貼上娥黃,這才罷休。
她的羅裙太長,足足曳地三尺,即使有兩個宮娥在後頭給她打理著也還是非常不方便,她小心翼翼地提著裙子邁過宮門的門檻,裴釗已經在外頭等了一陣子,一轉頭就是這樣的場景,她盛裝華服,朝他款款走來,裙角一路迤邐,在雪地上開出大片的花,直開到他心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