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發出一陣鬨笑,這是一種不相信的嘲笑。梁國成有點不知所措, 如果老鄉們不相信他是志願軍,就有可能被朝鮮軍隊或警察逮捕,戰爭時期可能不作任何審判就被槍斃。他希望人群中有個懂漢話的,如果沒有就像他這樣,對方說五句也聽不懂一句囫圇話。“有懂漢話的嗎?”停了一下沒人回答,又問:“有聽懂中國話的嗎?”
現在他命懸一刻,臉上現出了絕望的殺機。朝鮮老鄉都是經過戰爭的人,知趣地後退了幾步。他原以為見到老鄉,會被他們送回部隊,想不到反而危機重重。
這時從人後擠到前面一個朝鮮婦女。她一條腿伸不直走路一瘸一拐,臉也比別的女人大,瞼中間凹回去,上嘴唇有些短,一說話露出一嘴白白的牙齒。她就是被村裡當怪物一樣看待的醜女英姬。英姬從小父母雙亡,跟著爺爺長大。
兩年前朝鮮戰爭暴發,爺爺被美國飛機炸死了。因為長的奇特的怪醜,村裡的同齡的孩子都不和她玩,大人也像躲瘟神一樣躲著她。所以她沒有朋友,沒有親人,靠著祖上留下的幾畝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也落的清靜。
今天她本來是來打水,井邊人多她不願意被人異樣的眼光看她,一直在人後站在。看到梁國成脫下外衣露出志願軍服裝,講的中國話她信了;她相信他是志願軍!因為當年她爺爺屍體拉回村,村裡沒有人願意幫她安葬爺爺。恰巧志願軍有支部隊路過,部隊首長看她一個小姑娘哭的傷心,幫她安葬了她的爺爺。所以她對志願軍有特殊的感情,尤其是他們之間交流講的漢話,聽著就有股親切感!
英姬把他昨晚睡覺從睡袋掏出來的東西整理好,把他扶起來拄好拐仗,比劃著用朝鮮話說:“我相信你是中國人,去我家好嗎?”
人群中發出一陣鬨笑,中朝之間有邊境接壤,住在邊境會說雙語的很多。他雖然講中國話,但是穿美軍軍裝,人們沒有人相信他是中國人,都把他看作是韓奸。而醜女往家接他,也有可能被按韓奸處置的。
終於有人相信他, 而且接納他讓他去她家,心裡非常激動,感激的點點頭。英姬從井裡打了水,一瘸一拐擔著在前面帶路,他拄著拐仗一拐一拐跟在後面跟著。引起村民後面鬨笑,有的人說著他聽不懂的怪話,英姬瞼上泛起了紅暈。
他們一前一後拐了彎,英姬的家在快出了村,和鄰家四不靠一處孤零零的房子。朝鮮人的民房和日本房子有些相似。英姬讓他坐下幫他脫了鞋子,拉開推拉門把他讓進房子。他感覺到了朝鮮窮人生活多麼艱難,屋裡黑糊糊的,上午的天有點像黑夜,屋裡沒有任何傢俱,扔在牆角一床破被子幾乎是黑棉絮。房間已經幾年沒修,夯土都成了粉狀,稍微一挨一片片往下掉。穀草搭的房頂泥早被雨水衝涮掉,露著幾個能看見天的窟窿。
英姬是個能幹勤快的女人,只一會工夫,再拉開門,一碗熱騰騰的玉米麵糊糊,幾個燒的金黃的玉米麵窩窩頭揣了進來。
英姬有點面帶難色:“我家沒有白麵。客人第一次上門,實在不好意思!”
他知道朝鮮人客氣,沒想到在她家裡也這麼客氣。他已經兩天多沒吃什麼東西了,餓的頭昏眼花,顧不的那麼多客氣,風捲殘雲似的吃光了所有的東西。這是他被俘後第一次,沒有任何壓力下,吃的這麼舒心的一頓飯。當他打著飽嗝,千恩萬謝的放下碗。英姬大概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餓的人,收拾好碗筷捂著嘴笑著跑了出去。
英姬收拾了碗快,燒了盆開水揣著進了屋,比劃著要給他清洗傷口。這時侯他才想起傷口三天沒換藥,而且繃帶溼了乾乾了溼,繃帶都變了色都成了硬的,傷口裡面也像是有東西竄似的難受。他比劃著怎麼也說不清楚,乾脆挽褲腿脫了上衣,指著腿和腰背上三處傷告訴她。英姬給他檢查傷口,傷口周圍都己經紅腫,血水滲出了繃帶明顯是發炎。發炎的傷口流出的血水和傷口潰爛的部份粘在一起。
英姬小心翼翼沾著開水,一點一點往開扯。到最後一層一下扯開,她手一哆嗦大叫了一聲,急忙跑到門口拉開門跑了出去,站到院子中間惡吐了起來。梁國成看不見背後,覺的有個東西順著背滾落下來,順手一摸摸到個蛆。“我身上生蛆了嗎?”他看不到傷口已經潰爛出了洞,更不相信活人身上能生蛆。
只是覺的女人生來感性,看見血害怕,才會惡吐的。英姬拿了外面掃土的簸箕從外面進來,拿了掃床的小掃帚,扯掉他傷口上的繃帶。腰上背上兩傷口潰爛出了碗底大的洞,裡面全是白黃色的濃,裡面生了無數小蛆在濃裡湧動。英姬忍著噁心,用小掃帚把小蛆掃進簸箕,用開水洗淨了傷口。梁國成也感到傷口嚴重,從睡袋裡拿出在敵人營地醫院撿到的酒精,要英姬給他消毒。洗淨了的傷口。裡面裸露著鮮血的嫩肉,倒在上面酒精,那種疼簡直痛徹心扉!英姬收拾了詵傷口的東西,拿枕頭讓他睡下,紿他蓋上她的破棉絮。比劃的告訴他,安心休息,不會有人來打憂。然後出了屋,拿上工具下地勞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