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的甬道尚且沒有看到盡頭,窸窣的腳步聲便已經打破了晨曦的寧靜,到了身後。蘇隴沒有回頭,也沒有去看走在身旁慢慢退去的諸葛毅,他依然滿懷喜悅的朝著通往裴安殿的道路行走著,便彷彿那已經臨近的危機並非是衝他而來一般。
雖然明知道結局會是這樣,卻沒想到來得如此著急,皇上這是已經發現端倪,迫不及待的要來取自己的性命了嗎?可是,就算是死,自己也不能死在這裡,因為……
“姩瓷她在等我……”她就在這通道的那頭,等著我!所以,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在這裡倒下!
風颳過甬道,揚起了漫天雪花,那晨起剛剛掃過的地面再次變為了炫白一片,蘇隴的腳步終於停下,他伸手整了整身上衣衫,又用手去撫順了頰邊的亂髮,然後慢慢抬起了頭來。
孩子出生了這麼久,自己卻連一眼都未曾看見過,他才剛來到這個世間,沒想到,便又要隨著自己離去了。
冰冷的指尖微微顫動了一下,蘇隴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胸口,當觸及貼身放著的那件什物之時,他的唇角微微一揚,露出了一絲笑意來。
姩瓷說過,希望自己能在孩子出生以後親手為他戴上一把長命鎖片,讓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長大,自己這次雖然走得匆忙,卻依然在前方小鎮買了這麼一把小鎖帶在了身上,就為了能在見到孩子時親手為他戴上,而現在,他與姩瓷都在這道路盡頭等著自己,所以無論是誰,都阻擋不了自己去見他們母子的腳步!
誰都不能!
兵刃在入宮之時便已經留下了,但……卻可以奪取!
那是靖安城中最為寒冷的一個冬日,也是很多人多年之後依然深刻的記憶,因為那一天,通往皇宮大內裴安殿的那條道路上所覆蓋的雪花不是白色的,而是慘烈炫目的血紅,那是一條用鮮血鋪就的通往死亡的道路,然奔跑在那條路上的男人卻走得毫無停頓,捨棄得無怨無悔!
闔瞳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墨黑的眼瞳中氳染了整片整片的豔紅,冰冷的空氣刺激著他的每一根經絡,令他清醒得可怕,他伸手揪住了不肯將自己放開的劉劭康,大口喘息著閉上了雙眼,然只一瞬,便被身旁那人拽住頭髮強迫著睜開了眼來。
“好好看著,背叛朕的人,只有一個下場。”
長髮懸空所帶來的痛感令闔瞳的神智更為清晰,他反手抓住了劉劭康的手臂,自喉間發出了一種連他自己都為之駭然的咆哮來。他不知道自己的這種掙扎是否有意義,可是,他卻知道自己若是不叫喊出來,會被憋得發瘋的!
就在那道路的另一頭,蘇隴的夫人姩瓷被侍衛們死死摁在了地上,而她那剛出生不到一個月的孩子便那般掉在她的面前,細嫩的小手從襁褓之中探出,在冰涼的空氣之中努力探尋著溫暖與依靠。
“放過我們的孩子——放過我們的孩子——”生死關頭,那從未為自己或是夫君討饒過半分的女子在重重重壓之下拼命的昂起頭,以泣血之淚為自己尚在襁褓無辜至極的孩子哀求出聲,那是一個初為人母的女子出於本能的掙扎,無論這醜陋的世間何其冷酷,孩子是無辜的,不應該以純淨之軀承受這無情的一幕,然而,她的哭泣與哀求換來的,卻只是泯滅了良知的踐踏與毫不留情的折打。
她所深愛的那個男人就在眼前,在拼盡全力的靠近她與他們的孩子,可是,這短短的路途卻若隔了千丘萬壑,在他與孩子,孩子與她之間阻著無數的人影,那鮮血染紅的地面讓她的雙眼痛得看不清一切了,她伸出雙手,想要將自己的孩子抱回來,可是,指尖卻總是差了分毫,任她再如何努力,都依然夠不到。
“姩瓷——”
“走啊——不要管我們,你走——走啊——誰讓你回來的——誰讓你回來的!”你根本就不該回來的,這大韓早已容不下你,你卻為何還要來送死!
姩瓷紅著雙眼看著那渾身血肉模糊卻依然在人群之中廝殺的男子,失聲痛哭起來,她以自己能夠抓到的一切狠狠向前砸去,企圖以那卑微得可笑的力量阻止蘇隴的靠近,那一把又一把的雪花從她的手中紛揚而出,被風一吹,散落四處,無力得一如此時此刻的他們。
“別哭……姩瓷……別哭……我來了,我來了……”呢喃從乾裂的唇角輕輕吐出,蘇隴甩了甩被鮮血黏得遮擋了雙眼的發,然後慢慢緊握手中利劍舉了起來。他的體力早以透支,虛浮的腳步暴露著他難以支撐的狀態,忽明忽暗的視線讓他無法清晰的辨別一切,只能靠著殘存的意志朝著他所認定的一個方向拼命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