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威站在牢門前,臉上神色陰晴不定,手中握著的信箋緊了又緊,直到被汗水浸透,他才抬起眼眸,望向了那幽暗的甬道,然後將信箋放入懷中。一旁的獄卒開口提醒了幾句事項,他卻置若罔聞,腳步踟躕不前,令人不知他究竟是要進還是不要進。
李部揚了揚手,讓那獄卒退下,然後走到明威身後道:“小侯爺破例讓你進來,但不能呆得太久,所以你若有話要說,便抓緊時間吧。為免串供,所有人犯都是單獨關押的,若有什麼事,便叫我們。”
明威這才回過神來,點點頭,帶著一種莫名的情愫,慢慢走進了那片昏暗之中。
潮溼的地牢特有的氣味撲面而來,明威的眉頭不由自主的一顫,腳步驟停,片刻之後,才又再次響起,輕輕走過前面的幾個空房,然後步子越來越慢,越來越沉,便若灌了鉛,沉重到挪不了步,然,終究還是到了關押著龍萬雲的地方。
龍萬雲閉著雙眼靠在牆角,聽到腳步聲,也不理睬,只微微挪動了一下身子,面對著牆默不作聲。明威在欄杆前站了一會兒,輕輕一喚,龍萬雲緊閉的雙眼突然一睜,然後急速回過了身來。
“明威——”口中大叫著,龍萬雲返身爬起,撲倒了欄杆前急切的道:“聰兒不會死的,你去給我將他找來,去啊,去啊——他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我已經……將他葬了!”
“胡說——你給我住口——”龍萬雲突然瘋了一般敲打著鐵欄,一張臉扭曲得可怕:“我知道,你嫉妒他,你恨我對他們兄弟倆好,恨我不管你,恨我拋棄了你們母子,可是他是你大哥,你居然咒他死,你這個孽種,當初我就不該留下你——”
最後那句話將明威的身子擊打得劇烈一顫,他伸出雙手,狠狠抓在了鐵欄上,看著面前那個給予了他生命的男人,突然狂笑了起來:“是,當初你就不該留下我,我是個孽種,是個連姓氏都不存在的孽種!可我身上流著龍家的血脈,就算你不屑,這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把聰兒還給我——為什麼死的那個不是你——為什麼——”
“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讓你對我如此厭惡,你若真這般恨我,當初就不該讓我留下來,任我自生自滅,好過生生給了我二十多年的生命,也讓我痛苦了二十多年——”明威憤怒的吼叫著,雙拳砸在鐵欄上,指間鮮血迸流,染紅了袖口。
“哈哈哈哈——”龍萬雲仰頭大笑起來,看著面前痛苦不堪的兒子,突然一個收聲,輕聲道:“想知道為什麼?你想知道為什麼?”
“告訴我——”二十多年的疑惑與不解將那人折磨得便要瘋掉了,明威隔著鐵欄揪住了龍萬雲的衣襟,將他拉到了自己面前,惡狠狠的瞪著他,雙眼透著血色,燃燒的怒火似乎要將面前那個男人焚盡成灰。
龍萬雲抬著頭,唇角浮現了嘲諷的笑意,一字一句吐道:“因為,你就是一個野種,你根本不是我的兒子!”
那依然流出鮮血的雙手突然間顫抖得止不住,明威搖著頭,然後竟再也抓不住面前那人,他的身子踉蹌一退,鬆開了雙手,怔怔的看著龍萬雲,道:“不可能!我娘說……”
“你娘,哈哈哈哈,你娘說,你娘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龍萬雲的臉上帶著不屑,看著明威晃盪不定的身子,露出了殘忍的笑意:“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兒子,不是——我每天看著你在我面前出現就覺得如噎在喉,那憤恨讓我恨不能親手殺了你!”
“不許你侮辱我娘——”明威返身撲到欄邊,死命的捶打著,咆哮著。
“你毀了我孃的一生,你讓她活著的時候受盡了他人的冷眼,她說過我是你的兒子,她不會騙我,不會——”
“我十月離開了你娘,你卻出生在第二年的臘月,呵呵呵——懷胎十月,你只有可能提前出生,怎可能生在臘月,若不是對你娘還有一絲愧疚,我又怎會將你這個野種放在身邊二十多年——”
“誰說……我是臘月出生的!”明威渾渾噩噩的重複著那話,有些模糊不清的甩了甩頭,腦中突然一閃,思路瞬間明朗起來,他低下頭,從懷中掏出了剛才一直緊拽手中的信箋,慢慢展開,低頭細看著那紙上面的一字一句,然後將之握住,聲音從低沉到了無法抑制的狂暴。
“你根本從未問過我出生年月,我是七月初七生的,而我娘,死在五年後的七夕之夜,所以我從未提及過自己的生辰八字,因為那是我永遠不能回想的一夜,你卻又從何處得來我的出生年月——”眸中淚水滾落,明威將手中信箋狠狠砸向了龍萬雲,龍萬雲被他那突如其來的話語震得當場呆立原地,然後身子竟瑟瑟抖動起來,他伸出雙手,撲向地面,急切的撿起了那頁薄紙。
婉孌不終夕,一別週年期。桑蠶不作繭,盡夜長懸絲。明威吾兒,生於乙酉年甲申月丁卯日丁未時。明婉儀絕筆!
“桑蠶不作繭,盡夜長懸絲!婉儀……絕筆……”龍萬雲盯著那紙頁之上的生辰八字,完全愣了神。
“接你回來的奶媽說……”握住信箋,龍萬雲的腳步一退,撞在了牆壁上,搖搖欲墜。
“奶媽對我說,夫人不許任何人在龍家提起我孃親,所以,我要在龍家生存下來,便要做個啞巴,不許說任何有關自己的事情!我當時五歲,我五歲——她抓著我的胳膊將我懸空提起,她猙獰的模樣讓我至今記憶猶新,可是你居然對我不聞不問,你就那麼相信了她的一面之辭——”明威怒吼著打斷了龍萬雲的話,而龍萬雲在那一刻便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