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華山上沿著山路掛了幾盞宮燈,昏黃光暈下葉景之的臉色更是慘白得嚇人,他頭上密密匝匝地裹了幾圈繃帶,看上去甚是可怖。可他仍筆直地跪在原地,面前的石案上鋪開一張極大的宣紙,上頭畫的正是今日這場宮筵,已然完成了一半多。
雲蘿跟在蘇瑗身邊,身子微不可見地抖了抖,又因裴釗也在,不敢多說一句話,只得悄悄拉一拉蘇瑗的袖子。
其實她不這樣做,蘇瑗也會開口的:“葉先生是受傷了麼?趕緊宣個御醫來看看,你莫要跪著了,快起來吧!”說完吩咐道:“雲蘿,快把葉先生扶起來。”
雲蘿正要上前,裴釗卻淡淡看了她一眼,她一直服侍在蘇瑗身邊,往日裡裴釗對她和端娘多少還是有些不同,此時被裴釗這麼一看,只覺得心裡“咯噔”一聲響,正在猶豫之時,葉景之卻已然開口:
“多謝太后,下官並無大礙,區區小傷而已。”
乖乖,這也算是小傷?瓊華山上多嶙峋怪石和蒼翠樹木,一入了夜只覺得冷風寒浸浸地往身子裡竄,況且葉景之為了看清全景方便作畫,選的是一塊最高也最崎嶇的地方,今日的宮筵格外長,他在這裡跪了這麼久,哪裡吃得消?
蘇瑗不傻,看裴釗半天也不說句話,已經猜到葉景之大約是惹他生氣了。氣歸氣,倘若鬧出人命可就不好了,蘇瑗想到這裡,只得小聲對裴釗道:“你瞧,天色都這麼晚了,不如......”
“你若是再為他多說一句話,朕就命他多跪一個時辰。”
這是他第二次在自己面前說“朕”,那語氣裡透著無盡的疏離與冷漠,蘇瑗幾乎嚇了一跳,腦子裡嗡嗡作響,果真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裴釗冷冷一笑,隨意掃視了一眼葉景之的畫:“朕今夜特意延長宮筵的時辰,就是為了讓你好生做一幅壽宴圖,你是丹青閣的丞旨,這幅畫你何時畫好了,何時就走罷。”
葉景之的膝蓋跪在冰涼堅硬的石頭上,起初還覺得疼痛刺骨,到了此時已經麻木了,他慘然一笑,重重磕了個頭:“下官遵旨。”又望向蘇瑗,輕聲道:“多謝太后,更深露重,請太后回宮罷。”
“......陛下等一等。”蘇瑗小心翼翼地開口,叫住了正要往前走的裴釗:“哀家......哀家也很想看看葉先生畫的畫,能不能讓雲蘿留在這裡守著,等葉先生畫完了好呈上來欣賞?”
雲蘿聞言猛地一抬頭,心中雖然害怕,卻還是希冀地看向裴釗。裴釗的半張臉隱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看不清是甚麼表情,過了半晌,才聽到他沒甚麼起伏的聲音:“那就照太后說的辦罷。”
雲蘿幾乎欣喜若狂,她按捺著情緒耐著性子等到裴釗和蘇瑗的鑾駕下了山,毫不猶豫地將半邊身子已經麻木了的葉景之扶到殿裡,好在筵席還未撤下,今日又有一品暖鍋,好歹能熱一盞酒就給他吃下去暖暖身子。眼見著葉景之青白的臉頰上終於顯出一絲紅暈,雲蘿不由得熱淚滾滾:“葉先生,你這又是何必呢?”
葉景之強撐著拿起畫筆,用左手牢牢攥住右手才不至於顫抖,筆尖觸及的,正是那張數年來一直魂牽夢縈的面容。
......
因童和早就派人告訴說裴釗也來,端娘早就帶著一眾宮人跪在門口迎接,見裴釗滿面寒霜,身後跟著的蘇瑗神色亦是不對,心中一驚。只得勉強笑道:“陛下和太后怎麼這樣晚才回來,快進殿來吃一盞熱茶暖暖身子罷。”
裴釗並不言語,徑直走進殿裡,端娘今日並未陪蘇瑗去赴宴,悄聲問道:“陛下這是怎麼了?雲蘿怎麼沒有陪著您一起回來?”
蘇瑗一言不發地走到殿裡坐下,宮娥們見裴釗神色冷峻,誰也不敢去奉茶,端娘心裡焦急,正要開口說幾句好話緩和一下氣氛,裴釗卻突然道:“下去。”
宮人們聽到這句話幾乎如釋重負,飛快地退了下去,端娘無法,只得擔憂地看了蘇瑗一眼,從外面關上了殿門。
大殿內寂靜無聲,兩個人沉默許久後,還是裴釗先開口:“你怎麼不說話了?”
蘇瑗老老實實道:“我......我不曉得說甚麼,今日是你的生辰,你生了這樣大的氣,我不曉得怎樣安慰你,也不曉得你為甚麼生氣,難道是葉先生得罪你了麼?”
聽她句句話不離葉景之,裴釗只覺得心尖泛起一陣刺骨的痛楚,他冷笑一聲:“你說得對,他是得罪了我。”
“他做錯甚麼了?”蘇瑗急忙道:“葉先生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倘若他有甚麼得罪你的,不如我替他向你賠個禮?過生辰就要開開心心的才好,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