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平中午在路上吃了兩個麵餅,嘴裡淡出鳥來,聞到桌上菜香,早忍不住了,等莊客一走遠,叫嚷著開飯轉身就向桌子走去,不客氣地揭開飯籃,興高采烈地將菜品搬出,大快朵頤起來。
大夥都不說話,看李縣長,李縣長抽著菸斗,不置可否。只聽得歐陽平吃得咂咂有聲:“那老頭深深叨叨,他不愛說,咱們落得少管閒事,先填飽肚子再說,要死也做個飽死鬼……這醋溜肥腸好香,喲,還有牛肉……”
何秘書見歐陽平吃相難看,微微皺眉,朝李峰看了一眼,向縣長夫人方向努努嘴,李峰站起來,不聲不響地盛了一碗米飯,夾了少許肉絲,一些碗青菜放在飯上。歐陽平嚷道:“李兄弟,你別光顧著吃青菜啊,我跟你說,這家莊子雖然處處透著古怪,不過這菜真他孃的燒得不壞,這大肘子燉得稀爛……”
李峰白了他一眼,端起碗送到縣長夫人面前,縣長夫人接過來,耳朵裡充斥著歐陽平吧唧吧唧吃飯的聲音,哪裡吃得下,又把碗放在一旁。
騾夫、李峰手下一群軍漢忍不住腹中飢餓,都不聲不響地拿起碗筷吃飯,王興會也早已經餓得不行,吃了兩大碗米飯。
吃完飯,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也不見有人來掌燈,看來今晚在這過夜是過定了,只是這間廂房中只有一張床,自然得留給縣長夫人睡,另外除了一張桌子,幾條凳子,別無他物,看這情形,要莊主老人家出來另行安排住處是不可能的了。
李縣長把夫人扶到床邊躺下,取了張凳子,靠在床前坐定,李峰把中間一條簾子拉下,也就在簾子邊睡下,何秘書和塗建為、李宏義坐在桌子邊,其餘人各自找個角落躺下。
其時雖然已經是***氣,但西南橫斷山一帶,晚上氣溫仍然不高,大夥一趟在地上,渾身冰冷,青磚地面硌得膀子生疼,心裡都各自有氣。歐陽平趟在地上轉輾反側,突然說:“也不知道那莊客說的烏蒙山強盜是一群什麼英雄好漢,最好把這莊院洗劫了,替我出了這口惡氣。”
他這話一出,倒有一半人哭笑不得,心裡頗為贊同。李縣長、何秘書、李宏義心中同時一凜,都是一個想法:只記得一味追問到底是什麼大事,進莊的時候明明有莊客說過烏蒙山強盜的話來,看來今晚的大事,多半和這個強盜有關了。
天色全部暗了下來,這一晚星月無光,大夥身處不明之地,哪裡睡得著,都只是閉著眼睛養神,王興會靠在一個牆角,黑暗中只聽得幾個馬伕睡得鼾聲如雷,又被歐陽平踢醒:“擠緊一點,擠緊一點,暖和,嘿,你腳往哪裡放!”
時光一點一點地流逝。大約過了三個時辰,王興會就聽得西南角上漸漸人聲鼎沸,隱隱有火光亮起,緊接著東南方向也有人高聲說話:“前面是小刀會的朋友嗎?”
正南方向有人接話:“正是,亳州十八鋪的老兄果然守信用,千里迢迢地趕到這窮鄉僻壤來助拳,陸某人這裡謝過了。”
東南方那聲音回答說:“大家為了這件事追蹤幾十年,杳無音信,多虧了陸香主找到蛛絲馬跡,既然是點子厲害,又有陸香主和程寨主幾位聯名相邀,我們怎敢不來呢,只不知程寨主幾位到了嗎?”
西南角上一人哈哈大笑起來:“馬老弟,咱們一別十多年,虧你還記得老哥哥,想煞我了,哥哥幾天前就到了,點子雖然接下了戰書,但哥哥怕他們跑了,害得老弟白跑一趟啊,所以哥哥提前趕在半個月前來盯梢來了。”
幾人哈哈大笑起來,寒暄了一會,那叫程寨主的又說:“既然都到了,咱們這就去拜會正主吧,來啊,小的們,把鑼敲起來!”
緊接著一片嘈雜聲音響起,又是敲鑼打鼓,又是唿哨,又有人拍打院門,王興會黑暗中豎起耳朵細聽,對方人數不少,起碼有上百人。
程寨主的聲音高聲喊了起來:“烏蒙山黑風寨程瞎子前來拜會故人,就請開門吧!”
王興會一聽心想,果然是金沙水道上的劫匪。李縣長、李峰、塗建為、李宏義等人都早已經驚醒,大夥聽見外面人數越來越多,都在暗自驚駭,李峰心中更是後悔:一開始還以為只是有一場熱鬧瞧,想不到對方來這麼多人,看這架勢,這間莊院今晚難逃一劫,這下糟了,弄不好只怕要遭池魚之殃!
歐陽平睡夢中突然驚醒,咋咋呼呼大叫:“來了,來了,什麼人,厲不厲害,走咱們衝出去和他們幹!”早忘了他睡前說過多謝烏蒙山英雄好漢替他報仇的話了!
李宏義一把把他拉住,叫大夥都別出聲,又過了一會兒,只聽見“呀”的一聲,有人出來開門,院門一開啟,院子裡頓時一片火光,王興會等透著窗子看去,只見黑壓壓一片人,熙熙攘攘,舉著火把,頃刻間把院子裡站滿了。
七八個莊客,背對著堂屋,面朝這一群人,臉若冰霜。
這一群人裡一個人喝道:“眾位,靜一靜,靜一靜,咱們先禮後兵,且聽一聽主人家他們有什麼要說。”
王興會認得他的聲音,就是領頭前來的烏蒙山黑風寨程寨主,只見他頭上包著厚厚的頭巾,衣著作苗族打扮,臉上畫滿獸紋,相貌猙獰兇惡無比,袒露左臂,手裡拿著一件三米長的奇門兵器,像是狼牙棍,又向是馬槊,他身後一夥,都是苗人打扮。
他這一聲高喝,大夥都慢慢安靜下來,那七八個莊客裡一人回話說:“各位都是遠道而來,想是早就到了鄙莊附近,既然是衝我們來的,為何要等到深夜才敢糾集這麼多人前來打擾。”
程寨主回頭看了看兩邊說:“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們的來意,相必你家主人也已經知道,咱們兩家之間的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大白天聚會驚動了官府,免得大家都不方便,這位兄弟,這就請你家主人出來會客吧。”
只見堂屋裡又魚貫而出幾個莊客,朝兩邊一分,最後一人緩步走出,火光下廂房裡王興會等都看得清楚,正是那個老態龍鍾的老莊主。他朝程寨主說:“無量壽佛,程寨主你我太湖一別,已經有三十年,老夫已經是風燭殘年,想不到程寨主依然清健如斯,實在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