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伕碰了一鼻子灰,也沒了情緒,小杌子也不撿了,跳上車轅一揚鞭子,繼續行駛。
紅豆青萁都是一身冷汗,車行不算飛快,卻也不慢,這若從車上滾下去,是死不了,傷筋動骨撞頭破相那是必然的。
青萁臉上大紅巴掌印火辣辣的疼,嘴唇哆嗦著,既是被小姐駭的,也是被方才兇險駭地。 紅豆大她幾個月,性子辣,平素也有些姐姐樣子,勉強穩了情緒,拍了拍懷裡地青萁,向顏如玉道:“小姐息怒……且饒了青萁這次吧。 我們伺候小姐這麼些年,沒個功勞也有苦勞吧,這是青萁頭次犯錯,小姐便就……”
“頭次犯錯便犯了大錯,壞我大事,還敢討饒?回去仔細你的皮!”顏如玉臉色鐵青,喝道:“說!第二回地匣子沒送到年府?!”
紅豆搶言道:“小姐,不怪青萁,實在是年家那下三濫門房……”
“你閉嘴!!”顏如玉又要抬手,然離著遠,終是攥拳放下,隨手把身邊的小引枕丟了出去,恨道,“賤蹄子,壞了老孃大事!”
那第二個匣子裡,沒有第一次那些長篇大論,恭維諂媚,只一句話,五個字,年壽堂設局。
她其實也不過藉著送酒送菜進去聽得隻言片語,不曉得具體,可無論年家能領會多少,她只要開口,都是人情。 機會稍縱即逝,需得牢牢抓住,才能賣年家個好,拉近同年二奶奶的關係。 好謀自家地事。
彈指芳華如電。 這一年,她已是二十七歲。
尋常女子比她長上二三歲的,許都與人當丈母了,她卻孑然一身,雖是夜夜換新郎,朝時醒來卻是空對滿鏡寒霜。
春融樓半壁江山都是她的,可她不能一輩子在樓館裡待著。 女人麼,總要有個歸宿才好。
紅豆青萁都還是孩子。 常是帶著幾分天真勸她:小姐何必愁?董捕頭待小姐一片真心,將來必能成小姐倚靠。
她只有冷笑。 逢場作戲而已。 歡場之中,有幾分真心?摟著男人,還不如摟著銀子踏實。
終要從良,卻又不肯委身為奴為婢——永世賤籍,比那低等地侍妾還位卑。 況且,她又不清白。 多被人詬病。 一輩子為了銀子被人壓,現下有了銀子,如何還學那螻蟻蟲豸忍辱偷生?!她這性子,斷過不來那等日子。
本來她還有機會,給自己謀劃了一條路。 可如今……
她瞪著眼睛,想生吞了青萁一般,說著猶不解恨,手邊能觸及的東西盡數擲了過去。
“小姐!!”紅豆閃身躲過。 放下青萁,大著膽子撲過去,抱住顏如玉的胳膊,道:“小姐息怒,小姐息怒,仔細身子……”
顏如玉一把推開她。 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賤蹄子,若斷了老孃的路,你們便也別想活了!”
“小姐想要什麼,奴婢給小姐尋來便是……小姐息怒,息怒……饒了奴婢們吧……”紅豆撞到了車廂上,忍著疼,急聲道,一雙小手卻是不斷把小姐周圍硬地沉的東西偷偷撇到地上。
想要什麼?顏如玉扶著車廂,喘息著,闔了眼。 想要……
脫籍。 回京。 乾乾淨淨地坐產招夫。 找個能駕馭的人踏踏實實過下半輩子。
想要。 一條路。
一條出路。 而不是,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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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房。 夏小滿拿了體己銀子匣子,點了六十兩出來,拿個小匣子封好,準備給凌家;又拿二十兩出來,繡囊裝了,準備給紀靈書。 這是先前說好的紅利,是她的道德底線。
如此,凌二那邊,算可以放下了,六十兩,若做生活費,便算上養病,三四年也沒問題;若開個小攤子,也夠本錢。 她嘆了口氣,看著剩下的一百二十兩,猶豫了半晌,拿了兩張五十兩的銀票出來,揣到隨身荷包裡。
茴香打外面回來,進門交了差,道是門上都交代好了。 又道:“奴婢瞧著爺回來了,想來必是要尋主子的,主子不往上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