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萬籟俱寂。
馬車仍行駛於黎明中,車內靜默,落針可聞。
且說戚窈窈做“賊”心虛,在那“玉面閻羅”的凝視下,提心吊膽了半夜,又遭好一通莫名盤問,大氣兒都沒怎麼敢喘,此刻,實在是有些撐熬不住。
眼皮打了十來回合的架,終於,頸子支不住腦袋。她晃晃悠悠,斜抵著車廂壁,迷迷糊糊就不動了。
一姿一態,憨狀可掬。
全被裴西遒收入眼中。
他望著她,難免恍惚,有那麼一瞬,竟不知自己身處於何年哪月。
一幕幕畫面斑駁陸離,清晰地浮現,像往雙目、心中、肺腑與腦海,注入了能剝蝕頑石的鏹水,一滴即溶骨噬髓,偏偏不可計量,無法淡卻。
直引得五內隨之俱焚。
上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呢?裴西遒想。
是大雨,傾盆的大雨,瀑布般密密麻麻的雨幕,模糊了視線。
是泥濘,汙泥與濁水,將曾經孤傲自矜的少年擊垮在地,卑微跪伏,狼狽不堪。
他在雨中發抖,越來越明顯地發抖。
眼前咫尺,是她何等繁複的裳與鞋履,裙襬繡著忍冬花紋,金線婀娜,銀絲迂曲,只略微濺了些泥水。層層袿衣綺麗奢華,尊貴如其人,在這場驟風暴雨之中,依舊近乎纖塵不染。
無論何時,她永遠明豔奪目,而你,永遠也望不穿她。
十九歲的裴西遒跪伏在那女子裙裾前,放下了所有的驕傲,尊嚴,清醒與理智。
也許他該咄咄質問,為什麼一再再欺騙我,為什麼一次次利用我。
最後卻只是卑微乞求,別拋棄我,至少別這麼輕易就,拋棄我啊。
她聽了,媚眸半合,眼神柔婉如絲,可你從中瞧不出任何浮波,甚至覺不出任何溫度。她很輕、很輕地歪頭,似高貴的貓兒眯起眼,目光落在誰身上,便結滿寒涼之霜。
——裴郎啊裴郎。
丹唇逐笑而開。
——你是朵漂亮的花不錯。
她就那麼睥睨著裴西遒,淡然地,更像是在審視一樣物什。
對於他的一切,淋漓的悲傷或不安,極致的失望與崩潰,都無動於衷。
——人人讚譽仰慕、高不可攀的君子,越是冷傲,越是自持,越教人……想征服呢。
她手中之傘向他傾斜,於是傘面上積的雨水盡數潑灑下來,噼裡嘩啦,直朝他澆去,衝散了他額髮,濺至他口鼻,飛入他淚眼。狼狽之人因此嗆咳不止,愈加狼狽不堪。
——可是,一旦攻克了,採擷下來,吃幹,抹淨。
笑音清脆如鈴,混合著沙沙雨聲,似一曲悅耳動聽的歌謠。
——就沒趣味了呢。
他猛地抬起頭,也不管雨水是否刺痛雙目,直睜大到不能再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