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裡有那麼多的人,有對唐瑛恩重如山的主子,夫人,還有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他們提起死去的親眷,一同圍繞著自己,個個眼色冰冷。
唐瑛也知道,他們看著自己的眼睛,也不是一瞬間就冷了的。
如果這裡面還有人願意相信唐瑛,那也有再辯解和掩飾的必要,可惜一個都沒有了,唐瑛環顧四周,見所有人都在盯著自己,目中的溫和已經消失多時,現在所有人都想要一個真相。
江翎瑜的審案方式跟他父親不一樣,父親會羅列所有證據,讓罪犯伏法,江翎瑜不是,要從事情的根源說起,逐個擊破,逼著罪犯回憶那些細節,想起逃竄前的駭人場景,他終會理智潰散,在重壓和痛苦下認罪。
唐瑛笑了笑:“好吧,老爺,先前擢拔的管家是我殺的,手段跟江大人猜的一樣,下毒。”
但唐瑛沒有崩潰,絲毫沒有對親眷因自己而暴死的愧疚,他很平靜。
郡王皺眉:“我們可沒有嚴刑拷打你,既然是你自己承認,就把起因經過說清楚。”
唐瑛說:“老爺對我有恩,既然老爺都相信了,我沒什麼可辯解的。”
“放你孃的屁,”廖無春破口大罵,“你要是人,就不要說些該死的賤話,什麼叫王爺都相信了,你的意思是王爺傻,還是王爺好騙,王爺唆使你去殺人防火的?”
唐瑛被問得啞口無言,愣愣地看了廖無春一陣,此時他的形容很複雜,一會低頭,一會又把頭抬起來,不知道是因為詭計被撞破,還是因為確實沒辦法辯解了,只好說:“提督大人說得是,唐瑛該死。”
“到讓你死的時候,你會死的,”江翎瑜說,“現在,把實情一五一十地跟在場所有的人講出來,半點細節都不能遺漏,本部院會一直聽著,出現半點紕漏,都會打斷你進行盤問,要是本部院發現你作假,就讓廖提督直接把你帶走,不必再做什麼掙紮了。”
廖無春手底下那群從外頭招安來的江湖上的人,就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江翎瑜已經把話說的很到位了:不好好招供,可以,但得不了好死,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保不住。
唐瑛沒有再反抗,就按著江翎瑜的話,把這二十幾年留在王府的意圖和動向都說了,大意是唐瑛確實是像江翎瑜說的一樣,在郡王大婚前,江懷就已經被先帝提拔成了刑部尚書,上任第一樁案子就是反京師的貪官,抓了三四個,涉案的銀兩裝滿了數十輛馬車,案子結了,江懷手中大權正盛,郡王迎娶將門嫡女,同年唐煦遙降生,五年後江懷也娶了一位將門嫡女,同年江翎瑜降生。雖說文臣武將勾結是大忌,但郡王和江懷還是跟五軍都督府提前攀了關系,兩位妻子也是童年玩伴,甚至偷偷結成金蘭姐妹,如今兩位夫君交好,她們自然也常見面,唐瑛就趁著這機會,屢次給江懷準備的碗筷中下毒,只是江翎瑜是個福星,唐瑛次次揹著郡王設下鴻門宴,江懷不是說年幼的兒子發熱就是嘔吐,要照顧孩子,來不了,於是次次都躲過去。
之後大疫,唐家跟江家幾乎斷交,唐瑛徹底沒了機會,如今江翎瑜繼任刑部尚書,背起的依舊是徹查貪官,斬斷地下盤根錯節的大網,又即將嫁給唐煦遙,所以唐瑛就想在江翎瑜身上下手,他的目的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就是殺了刑部尚書。
聽到這,江翎瑜就很是疑惑,一切邏輯都自洽,問題是,動機呢?
江家人奉命剿殺貪官惡霸,關你一個王府打雜的管傢什麼事?
但唐瑛不打算再說了,就跪在那,凜然赴死。
江翎瑜跟廖無春都沒辦法,但好在江翎瑜天生就是幹刑部尚書的料,聽唐瑛跟郡王的來言去語,也已經知道了些關鍵的東西,心說解鈴還須系鈴人,就瞥向郡王,投向求援似的目光。
唐瑛這人聽著要是殺人放火,好像無惡不作,其實很感激郡王待他那麼好,這也是為什麼唐煦遙能在王府安然活到弱冠之年,二十幾年,郡王府無一人傷亡,那他的心結,也只有郡王能解開。
郡王感覺到有人盯著他,側過頭與江翎瑜對視,江翎瑜看看唐瑛,視線又挪回來,依然是希望郡王能幫著問問。
“唐瑛,你跟著本王多年了,”郡王明白江翎瑜的意思,但他並不只是打算問問而已,“該說的就都說了吧,你面露愧色,想必知道自己做事是罪大惡極的,說出來還能彌補些。”
唐瑛翻著眼睛跟郡王對視一陣,緩緩點了點頭:“好。”
“我是青綠局的人。”
唐瑛像是吐出憋在心裡多年的一口氣似的,渾身都輕鬆了,又補上一句:“王爺,青綠局的人至今也沒放過江大人和將軍。”
話音落不久,唐瑛又補上一句:“本來將軍是不必捲入其中的,但將軍進來攪渾水了,沒有辦法。”
江翎瑜又笑了:“本部院得把青綠局殺幹淨了才能求得安生?”
“嗯,”唐瑛點頭,“是的。”
“那殺幹淨就是了,”江翎瑜不再抱怨,一切事都平靜接受,“本部院和將軍想活啊,你們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