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西溟攻打東溟,東溟向萬歲通天所謂的“皇帝”求助,出於唇亡齒寒的顧慮,詹玉籠決定發兵相助。
但複壁決議不這麼認為,他們向詹玉籠上表,萬歲通天的分裂已經是必然,現在發兵相助不是為了萬歲通天的利益,而是損害北朔的利益。何嘗不借此機會鏟除異己呢?他們獻策讓夏祭雨率兵出征,夏祭雨如果要出兵東溟,一定會從淮陰出發,而餘太守故意給夏祭雨他們缺兵少糧,他們原本以為夏祭雨定然會戰死在東溟,但是沒想到他活著回來了,不過他已經打了敗仗,軍隊也所剩無幾,回來了也無濟於事,詹玉籠只要想,就可以滅掉夏家。
餘太守憑藉此計,踏在夏家的鮮血上,站穩了自己的腳跟。
夏言禮無法想象他所遭遇的這些苦難居然都是別人一手造成的,他們僅為了自己的貪欲,權欲,他們張一張口,動一動手就改變了他的一生,他逃竄流亡,遭受屈辱……全部都是因為六年前他們獨善其身的決定。
人與人從來不能相互理解,他們專心做著自己的事,並不在乎對別人的影響;他們肆意發洩自己的怒火,並不在乎被遷怒者的想法。就好像每個人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一樣,每個人的世界都封閉不相連通,只有每個世界散發出一層層相互影響的漣漪,一個世界漣漪擾亂另一個世界漣漪,被稱為客觀的命運。
看起來他似乎不應該責怪他們,那麼他現在要做什麼,怎麼做,也和他們無關了,他想。他雖然這麼想,但是他根本做不到,別人的痛苦會讓他痛苦,他的自我沒有那麼獨立,他依賴著別人對他的溫情生活,他胡思亂想的結論根本不能用於指導他全部的行為,而面對那些罪大惡極的人,夏言禮也用不到這個結論,他心裡最冰冷的部分就是用來對待他們的。
第二天餘太守舉辦了盛大的慶功宴,夏言禮自然也去參加了。
慶功宴珍饈佳餚,佳釀盈樽,和餘太守一貫的風格一樣,鋪張浪費,奢靡無度,夏言禮想,他悲慘的六年時光和全家人的性命都轉換做了這些嗎?他只覺得荒誕。
他覺得很疲倦了,各種情緒都在他腦海裡亂攪,不斷的背叛與模糊的現實讓他迷失方向;不停的流血與殘酷的真相讓他心如刀絞……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已經覺得麻木了,他有些害怕連他的情緒都開始變得模糊,他甚至不能準確感知自己的情緒了,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他好像從紛雜的各種事件中抽離了出來,變得平靜,但令人恐慌的平靜,他甚至還想裝作自己是有激烈的感情的,因為激烈的感情讓他莫名感到安心,他認為自己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孩子,他還想做一個天馬行空的孩子,實際上他的理性暗暗在告訴他你要更加理性,做對的決定,那些感情已經開始擾亂你完成目標的腳步了。他卻一直掙紮著放不下,那些情緒和感情是他珍貴的寶物。
這個年輕人臉上滿是蒼白和疲倦,他靜靜靠在桌角上,彷彿熱鬧的慶功宴和他沒有關系一樣。對於他過去取得的成就,他的確想成為一個聞名遐邇的大詩人,他寫感情最深沉,思想最尖刻的詩,可是他成為了戲曲演員和劇作家,他也的確小有名氣,同樣是表達思想感情,為什麼卻總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呢?那小小的願望一直在他心裡騷動,隱隱作痛。追溯到最開始,他也把成為文韜武略的軍事家當作自己的目標,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連對自己提起都不敢提起了呢?
他僅僅是思考這些事,已經說過,他不再感受到什麼激烈的情緒,這些也不會對他現實的行為造成什麼太明顯的影響,除了精神萎靡之外,他只是覺得想不通,而一旦想通,他就立即行動,阻礙他的不會一直阻礙他,他天生自信,什麼都不會打敗他,明明他的內心不像其他人那樣和外界是涇渭分明的,他有點分不清自己和別人的區別,因此那麼容易受傷,聽起來很矛盾,他又自信到沒有什麼能真正傷害他,沒有什麼能真的讓他一蹶不振。或許這種麻木的防禦機制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吧。
他覺得自己現在還好,也發現他是改不了的,他就是這樣的人,讀再多的書,懂得再多的思想也沒有用,他的思想不斷在改變,他的行為變得剋制,但是他的內心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變化的,他覺得那是人天生的,由基因決定的。倒不如說因為瞭解自己反而知道自己對哪些事情有把握,對哪些事情沒有把握,從這一點出發,他又覺得人的命運是自己選擇出來的了,因為你是這樣的人,所以你有了這樣的命運……
他的思想在不斷延伸,不斷延伸,他就靜靜靠在那裡,任由思想深度挖掘自己的內心,內心深度挖掘自己的思想……然後把他變得更加平靜,更加麻木。
餘太守喝得爛醉,他把眾人聚集起來,他站在高臺上含糊不清講話,看起來情緒激動,慷慨激昂。
忽然夏言禮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佳餚美釀具備,獨缺……獨缺……”餘太守醉的踉蹌了一下,“夏言禮呢?上來給我們唱一曲!”
一時間全場鴉雀無聲。只有餘太守大叫著夏言禮的名字。
夏言禮看著臺上醜態百出的餘太守,沒錯,他從來沒有尊重過他,哪怕是他給他打了一場勝仗,他從心底裡就沒瞧得起過他,無論他唱的戲多麼出色,無論他寫的文章多麼出色,他取得了多麼大的成就,一瞬間過去那些屈辱湧上心頭,他壓抑良久的情緒此時達到極點,從一開始就是,沒有人尊重過他,他們盡情取笑著,夏言禮只是沒在乎過,沒有深入想過,他的尊嚴在他們眼裡一文不值,就連他成就最高的時期,都有人給他取如此庸俗的名字“金縷香”,真是可笑,他覺得他們真是可笑,一群懦弱無為的牲畜,腐敗了環境!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上高臺,他才不會唱戲,他要為他們作詩,為腐爛的行屍走肉作詩一首。
“我的一生在不懈排斥中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