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九死一生,他差點就命喪北域主張徵戰要殺使臣的烏戚拉一系派出的刺客刀下,右側胸膛的新傷加上當年被十皇子舊黨行刺的舊傷複發,差點就沒熬過來。
聖上派他去那虎狼之地,太子根本就沒想過他還能活著回來,照看那女子,也不過是因當初應了他的託付所履行的一個承諾罷了。況且於他而言,也不過幾句話罷了。
在他看來,不過一個女子,看上了就娶了來,即便只有幾夜歡好也就夠了,至於日後那女子守寡卻也沒什麼大不了,世間這樣的事多的是。
如今父皇封了他降等世襲的國公一爵,他倒也是當得,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也無不可。
人,總要有所短才能使人放心。
說來,太子也是個寡情之人,這樣的人當帝皇卻是再適合不過。
“行了,我已使人去太後殿請了淩姑娘在'過望亭'與你一敘,你去吧。”太子道。
沈陌行聽了面上浮現出幾分不好意思,行禮掩飾著退下了。
他走出外書房,一路前行,急不可耐。
在他心中,他從未覺著如此滿足。
他小時候嫡母不喜,常常因著小事對他非打即罵,打得他身上遍體鱗傷。他常愛偷偷地跑到繼祖母院子裡去玩,繼祖母也對他疼寵不已。
繼祖母性子懦弱,軟弱可欺。直至那次他被嫡母打得不省人事,一向逆來順受,忍氣吞聲即便被庶媳指著鼻子罵也不會還口的繼祖母卻是發了大火,要他生父三老爺將他過繼給繼祖母曾經養在膝下後來沒了的庶子名下,他生父排行第三,貪圖排行第五的弟弟名下的産業,又怕繼母去族裡告他夫婦二人不孝,也就應了。
嗣父那時已是去世,過繼之後,他與祖母一道過活。說起那活到二十七歲做了五品知事的嗣父,他還有些印象,那是個溫文爾雅的人,與他生父的老奸巨滑十分不同,他小時候初次見他,便立志日後定要學他一般端正,決不走生父的老路。只是嗣父那麼好的人,卻是因為官場上得罪了權貴死在任上,未曾留下一子半女,他的夫人因傷心過度不久也跟著去了。他後來也是報了仇的,一句“為官不廉”便使得那些見風使舵慣了的其他官員上書彈劾,使得那人流放到了南蠻之地。
繼祖母是個可憐的人,在祖父出征前半月嫁了進門,從此祖父便再未回來,家中僅有的兩個庶子她抱了最小的嗣父養在身邊,卻沒想到英年早逝。
早年繼祖母有些陪接銀子,他生父三老爺夫婦因為她時不時地拿出銀子幫補家用,待她面上還算不錯,後來繼祖母的嫁妝都被三老爺夫妻二人掏空了去,便開始剋扣繼祖母吃食用度。
冬天不給燒炭,夏天不給換簾子夏衣,病了也不肯請大夫來看,沐浴泡茶只給冷水。吃的也是三老爺一家吃剩的剩飯殘羹。
那樣的日子他也是熬了過來,繼祖母拿出偷偷藏起來的金手鐲當了給他當束脩去學裡上學,終於他十二中舉,十五及第,熬出了頭。如今,便是沈氏族長見了他也是客客氣氣,他再不是那個因吃不飽飯而偷偷哭泣的小小孩童,也再不是被嫡兄帶著一群族裡的小孩欺負捱打的弱子,他可以撐死一片天,為自己所珍視的人遮風擋雨。只要他還活著。
此次出使,他本已尋了別家孩子,交代屬下,若是他遭不幸,便將那孩子過繼到他名下,以為祖母養老送終。
只是,他終是回來了。
眼見離那亭子近了,他又放慢了腳步,只覺心跳得厲害。遠遠地看著亭中穿著女官服飾亭亭玉立的女子,他又在原地停了下來,而今她終於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了,終於可以與她獨坐在一亭子之中也不怕被人閑話了。
他抬起腳步大步地走了上前,彎起了嘴角,拿出了自己特地為她精心雕刻的楠木簪子,笑著問道,“姑娘,這可是你的簪子?”
淩芷聽了問轉頭看他,便見那當日為她拾帕的青衫男子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側,拿著一支雕著朝露眏日的楠木簪子,以她當日茶樓裡所見的姿勢執著,淡笑著問。
她一時沒回過神來,便聽他笑著又道,“敝姓沈。你可喚我沈大哥。”
淩芷的眼睛睜得更大了,那青衫男子與沈大人,竟是同一個人。
她轉頭望了望不遠處太後讓她帶著的兩名宮女,又望了望頭上夏日的太陽,用指甲掐了掐手心,終於肯定原來不是做夢。
她靜靜地看著對面男子,隨即面上綻放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清清涼涼,帶著如願以償的安心。
他看在眼裡,只覺心中清揚淡雅,似乎自己從此找到了一片自在無憂的清涼地。
本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