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說話了。
紀禾接過前臺遞來的鑰匙,說了聲謝謝,往狹窄昏暗的樓梯上走。
附近也就只能找到這樣的賓館了,她不想離得太遠,萬一...
她想起少年在煙霧裡盯住她的眼神。
冷若冰霜,滿載恨意。
彷彿看見苦尋多時的仇人。
她幾不可察地打了個寒顫,閉上眼,從花灑噴出的冷水澆頭而下,覆沒遍體。
泛黃的塑膠掛簾上沾著許多一動不動的蛾蚋,一拉開,蛾蚋簌簌飛落,活像蒼蠅屎。
她換上睡衣,用毛巾擦著頭發,從那扇浸透了腐木氣息的小窗往外望,樓宇闌珊,暗巷腐臭,幾個垃圾桶多得幾乎要漫溢。
眸光忽而頓住,摩托車停在樹下的半截陰影裡,少年坐在車上抽煙,白霧繚繞看不清。
紀禾丟掉毛巾望樓下跑。
跑出賓館門口,摩托車正從眼前騎走,又是一道翻滾的濃煙。
這次無論如何也不會再讓他溜掉。
“陳祈年!”
紀禾穿著賓館的拖鞋,追得十分累贅,索性蹬掉鞋子,赤腳奔過濕黏的路面。
荔灣就是很多漫坡,大街小巷蜿蜒曲折。那輛漆黑鋥亮的摩托車即將消失在坡頂,她心中發急腳下不慎,滑了一跤,膝蓋登時被石子磕得鮮血直流。
陳祈年聽見她的叫聲,回頭看到她跪坐在路上,兩腿銀白,膝蓋殷紅。
他握住剎車的手緊了下。
摩托又低鳴著從漫坡上滑下來,陳祈年已經長得很高了,也如記憶中的大不相同,清俊白淨,讓她很難將面前的這個人和多年前的那個小孩聯系起來。
陳祈年指間的煙蒂彈了出去。
他居高臨下地掃視著,背後一彎月亮映著冷清的銀輝。
終於,他開口:
“你還知道回來?”
陳祈年的嗓音沉悶沙啞,擰緊了她心絃。
樓梯間的牆紙畫著細碎的蛺蝶和橙花,紀禾被陳祈年抱著上樓時,看到蛺蝶和橙花如同片片落葉飛旋。
紀禾坐在床畔上。
陳祈年的煙抽了一根又一根。
紀禾數次想張口,又數次合上。
於是煙灰像細雪一樣飄渺零落,落到房間內踩上去就會吱嘎作響的木地板上。頭頂一盞暗燈,影子搖晃著,像夢中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