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祈年說:“姐,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留了飯,你吃點吧。”
紀禾聞言掀開桌上罩著的鍋蓋,裡面空空如也,“哪呢?”
“我怕涼了,就放在了鍋裡。”陳祈年跑進廚房,端出一碗尚有餘溫的飯菜,說:“還有點熱,姐,你湊合吃吧。”
紀禾嗯一聲,接過他遞上來的筷子。
她低頭扒拉著碗裡的蘿蔔,也沒往嘴裡送,陳祈年看不懂她在想些什麼,只好回到沙發上坐著。
看了書頁裡不過兩行字,紀禾又端著碗坐過來,探頭瞧了一會,倏然輕聲說:“陳祈年,姐平時是不是對你很不好?”
“姐,你已經對我很好了。”陳祈年說:“真的,你別不相信。”
她點一點頭,良久才說:“別看太晚。”
紀禾隨便對付了幾口就上床睡覺了。她這幅模樣一回來,陳祈年也沒了看書的心思,刷幹淨她留在水槽裡的碗,就跟著進屋睡覺了。
裡屋兩張床,一張大床屬於紀禾和雙胞胎,一張小床在郭潤娣和陳永財死後才屬於他。告別了睡沙發睡地板睡灶臺角落的寒涼歲月,初躺上貨真價實的床的陳祈年還有些不習慣,總覺得太舒坦太踏實了,竟致他好幾天噩夢連連。
屋子熄了燈遮了窗簾還是顯得很亮——或許是紀禾頭頂那隻雪白大粽子的原因——陳祈年看著她側起的胳膊肘的輪廓,隱隱綽綽像濃霧裡一艘孤獨的海船,掛在桅杆上的白帆有些迷航般悽清的意味。他思索著她那個“摔了一跤”的謊言。
同樣的謊言他在兩個月前也對小飛哥說過。是姐姐強烈要求的,他能理解,畢竟任誰看到她那幅額角破裂眼睛充血的模樣都會問及原因,更遑論向來重情重義的小飛哥。
保守秘密讓他隱約有股同謀般的暗喜,然而每當回想起當時情形,秘密的心理就被一種驚懼與憤怒交織成的火焰沖垮。
秋末清涼如澗的月光照在窗簾上,使那塊用廢棄床單剪成的繡花窗簾如幾綹鮫綃,花團在明晦間枝枝蔓蔓地舒展,仍然沒什麼睡意的陳祈年伸出指頭,撥開一角,看見了比中秋節那天要瘦削一半的月亮。
中秋節的月亮圓潤而溫婉,像只發光的珍珠蚌。自迷上煉金術後,陳祈年便每晚外出找尋破銅爛鐵,他拖著蛇皮袋,手電都沒打,濃湯般的月光彷如一盞指路明燈,他撿到一家罐頭食品加工廠附近,險些被散發出來的各類海鮮肉糜腐爛般的惡臭燻倒。
兩粒漂浮在半空的綠寶石,是陳祈年不經意間瞥見的。他又驚又喜,但很快又失望了。
原來那只是一隻貓。貓通體漆黑,唯有兩隻眼睛綠得邪惡。
他被這只陰陰鬼鬼的貓盯得毛骨悚然,一時間竟不知該進該退。貓突然叫了一聲,然後轉身就跑。
貓叫起來像個剛出生的嬰兒,又像個幹巴的小腳老太太,總之就是不像貓。陳祈年被這股神秘又邪惡的力量魅住了,目光發懵,心髒咚咚地跳,好像一半魂魄飛出體外跟著它跑。
黑貓跑得飛快,他追著黑貓也跑得飛快,夜風嗖嗖地刮耳削過,地面上他看到自己的人影跑著跑著竟也變成一隻四爪著地的貓。跑到火車的鐵軌邊緣,草叢中有很多鏽跡斑斑的鋼軌和軌枕條——他怎麼沒想到來這邊撿廢鐵呢?
貓又悽厲地叫了聲,那一半離家出走的遊魂重新砌回體內。好似大夢方醒的陳祈年這才分辨出,那叫聲根本就不是貓發出來的。
妖貓居高臨下地伏在一簇枝頭上,一雙幽幽綠眼凝然不動。
陳祈年看過去,對面的軌道邊有個男人像只綠皮□□一樣趴在一個女孩身體上,男人發出狼亢的吼叫,幾乎把女孩泣血漣如的哭腔與呼救湮滅。
陳祈年渾身髭毛乍立,說不清是恐懼更多還是憤怒更多,他哆哆嗦嗦地抓起一根鋼軌條,沖過去的時候不慎被道床拌了一跤,磕得門牙松動齒關溢血,他張著血口大聲喊:“放開我姐!”
他舉起鋼軌條往白花花的□□皮上砸了下去,男人突遭痛擊,嗷了一嗓子,連忙跳起來,褲頭來不及扯,耷拉著掉到膝蓋,陳祈年看見一團黑皴皴的讓人反胃的東西。
也不知是真的傷及要處了還是怎麼著,男人佝僂著捱了一棒槌的老腰,齜牙咧嘴地喊痛罵娘,竟然連褲頭都忘了提,剩一梭子可憐巴巴的東西上彈下跳。
紀禾迅速整好衣服爬起來。
正要攬過陳祈年,陳祈年卻像發了狂症,高舉鋼軌條氣勢洶洶地喊:“你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