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來一些。”穆離鴉回頭望了薛止一眼,“他也要。”
“這是怎麼看出來的?”吳伯一面給他們倒酒,一面嘀嘀咕咕,“要我看這薛公子從頭到尾就一個表情麼,你居然能看出來這麼些東西,也是本事。”
半透明的米酒倒在杯子裡,穆離鴉沒有立即送到唇邊,“怎麼想起來做這個?”
“我有個老友,兒子兒媳都折在了去年年中惠州大水裡,自己帶著孫女相依為命,實在過去不下去了來投奔這邊的遠親,好歹有口飯吃,今天得空來我這裡坐坐。”吳伯嘆口氣,“那小姑娘面黃肌瘦的,看著怪心疼,想到櫃子裡還有秋天曬的桂花,給她做點酒釀吃。”
吳伯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這幾年不知是不是特別邪,各種天災人禍,就像去年夏天,好多地方大水泛濫,雜七雜八死了好多人,剩下逃難的又染上瘟疫或者幹脆被酷吏一把火燒死,最後活下來的那些人有孩子的把孩子賣進妓院勾欄裡換一點錢果腹,要麼就淪為乞兒在街邊等死。
穆離鴉聽得心中五味陳雜,取出一小錠金子放在吳伯手中,“吳伯,勞煩代我將這個轉交給您那位老友,就當是小輩的一點心意。”
“穆少爺,我知道你是個好心人,可是你能幫多少呢?天下這樣的人太多了。”吳伯收下金子,長籲短嘆完了,終於想起自己一開始是要去拿酒,“我這就去。”
長長的弄堂裡,天黑得比外面還要早,穆離鴉和薛止坐在昏暗的前堂裡對飲,偶爾說上幾句話,倒也愜意。
那一日後,宣武將軍自立為帝的事情被信使傳遍了大江南北,那些早就對燕氏暴政心懷不滿的異姓王和起義軍們有的選擇歸順,有的直接斬了來使,堅決要分天下的一杯羹。
“希望他真的能做個好皇帝。”穆離鴉隨手點燃了面前油燈焦黑的燈芯,“不過託了你的福,今年會是個風調雨順的好年頭。”
薛止留意到他面前的杯子空了,冰冷的眉目中多了幾分無可奈何的縱容,“你還是節制一些。”他算是注意到了,只要自己不盯著,這人肯定能喝得爛醉。
“又不會出什麼事。”
“你們不去看燈嗎?從這裡出去左拐,老祠堂那邊的街上在辦燈會哩。”
等吳伯提著兩個比人頭稍大一些的陶罐子回來,隨口問了句。
“燈?”穆離鴉是真不知道今天有燈會,怪不得來的時候感覺街上比之前熱鬧一些,人都往一個方向去。
“今天是正月十五。”以為他是忘了日子,吳伯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今天,但為什麼……”為什麼是在這裡?
他記得小時候鎮上的人要看燈會都要走老遠一段路去隔壁鎮,不然的話也不會……
吳伯看穿他在想什麼,“本來是在隔壁鎮上辦的,可你也知道隔壁鎮出了那樣的事。難過是一方面,可日子還要繼續過。難得的節日不能荒廢,鎮長他們合計著就在我們自己鎮上辦了。”
穆離鴉目光落到那兩個壇子上,吳伯立馬接嘴,“你們要是去看燈,那酒我就和給你們存著,晚上散會了來找我取就好。”他瞥見燈火下被映照成暖色的長發和金綠色的瞳孔,忍不住又補了一句,“倒是穆少爺,你這模樣……還是遮掩一下吧。”
“我知道。”
穆離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從醒過來就是這副白發綠眼的妖異模樣,中間他不是沒試過用法術遮掩,可法術到底麻煩,這次想著見的是知根知底的熟人,幹脆隨便找了件鬥篷就下山來了。
“吳伯你也覺得很嚇人嗎?”
吳伯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怎麼可能?你父親也這樣來找過我,我最多就是吃驚了一點。”
“那就好。”
他蘸了點杯子裡的殘酒準備在桌上畫符咒,薛止就越過半邊桌子牽住他的手,搖了搖頭,“不是還有我麼,想去就去看看好了,不會有事,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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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寒猶在的夜裡,還沒靠近那條街就已經看見被染亮的夜空,聽見嘈雜熱鬧的歡聲笑語,細小的霜花還未落到地上就融在了正盛的燈火裡。
老祠堂從穆離鴉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在了,後來南邊修了新的這邊就漸漸用得少了,開蒙識字的兒童不往這邊經過,門前便透出幾分寥落來。
不過今天這裡被重新裝點了一番,沿途擺起夜市,敲鑼打鼓,舞獅子舞龍,還臨時搭了個臺子找戲班子演戲,雖不及天京朱門橋前的火樹銀花不夜天,但這番景象也配得上這一年一度的佳節盛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