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後,他又感到了幾分慶幸,幸好毛石匠還活著,能夠和他們講述這些東西,否則他們只怕要繼續像是無頭蒼蠅那般追查下去。
“我師兄這個人從小就邪得厲害,師父在世的時候還有人能管得住他,不至於讓他走上歪路。我看得出來,他其實是很不服管的,有時候我都在想,他可能很恨師父和我,是我們阻擋了他。師父去了以後……因為沒有人能管他,我們又著實不是一路人,他和我的聯系也少了,我聽說他好像去南疆那邊呆了一段時間,又不知道去哪學了些邪術,總之就是些不好的東西,不過架不住他手藝好,名氣便越來越大。我最後一次見他是十五六年前的冬天……大約是這樣,我年紀大了,記不清了,他主動來我這裡,說是要給師父上香,盡弟子的孝道。整個過程裡他一直捂住手,我以為他幹活時不小心傷了手的,就想著給他看看。我掀開他的衣袖,……是個蓮花烙印,應該烙上去沒有多久,旁邊長出來的新肉還有些泛紅。他的臉色當場就變了,連忙把袖子拉下來,罵我多事無能。‘這是你這種人能看到東西’他就這麼說,我當時很生氣,跟他大吵了一架,他說我無可救藥,說自己要跟著大人物辦大事,今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然後就沖了出去。我這人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坐著想了會,覺得他那副樣子有些不對勁,又看到他的帽子還放在凳子上,外頭那麼冷。怕他凍掉耳朵就跟著出去了。”
後來的十多年裡,他也說不上自己有沒有後悔過追出去。
“我記得很清楚,外頭等他的車輦很奢華,而旁邊侍奉的即使也刻意偽裝過身份也能看出是宮裡來的人。怎麼看出來的?普通人家會有閹人侍奉嗎?車裡的應該是個女人,她朝我師兄伸出了一隻手,長長的紅指甲,還有猩紅的衣袖。倘若只有這些就好了,但我就是被那股可怕的氣息釘在原地動彈不得。我發現她是妖怪……很恐怖的大妖怪。她肯定發現我在偷看,不然我後來不會被逼得連換了十幾個住處。對了,我不知道這樣說合不合適,但是她給我的感覺,和你那個朋友有一些些像。”
“他們之間應當有某種聯系。”毛石匠撥出的氣息又濕又冷,“就當是小老兒在挑撥吧,你最好當心一些。”
宵禁時間以後,街道上再無行人蹤跡,只有提著燈籠的更夫和巡邏的官兵,在他們經過時,偶爾能聽見幾聲急促的狗吠。
隨州府最繁華的街道也不例外,胭脂鋪子、茶座酒肆都是打了烊,除了幾扇窗戶後頭透出的賬房燈火,觸目所及的一切都沉寂了下來。在夜色最深濃的暗影裡,兩道人影悄然飄了過去,而就在另一邊,巡邏的官兵有所知覺地回過頭,卻只看到了空蕩蕩巷子。
“馬上就到了。”
薛止本來想一個人前往位於西南的姜家,但拗不過另一個人的堅持,只得帶上了他。
“你……”
“我沒事。”穆離鴉捂住嘴咳嗽,好在這一次掌心沒再出現黑色的淤血,“我沒事,風有些大,受了寒,過會就好了。”
平日裡不到一刻鐘的路程他們硬是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好幾次都險些要被官兵發現,穆離鴉不得不動用了障眼法等迷魂之術來矇混過關。
薛止知道自己拗不過他,“那回去以後記得服藥。”
姜氏發跡以前也曾住過近郊的陰森弄堂,隨貧民村夫一同吃住,後來生意逐漸做大,積攢了一些家底厚便搬去了南城區的大宅子。
寒冷的灰色冬夜裡,細小的流霜簌簌墜落,而夜幕裡的姜氏大宅半點都不見那幻境中的春日旖旎,反倒更顯得清冷可怖,就像一隻蟄伏在黑夜裡的巨獸,隨時可能張開口將所有闖入者吞吃入腹。
穆離鴉仰頭看著那沉沉的烏木匾額,上頭寫的並非“姜氏衣鋪”四個大字,而是“受天之祜”。
“你確定是這裡?”他轉頭向薛止確認。
薛止看出兩幅匾額的差異,心裡也不由有了幾分疑惑。
可看兩側風景,雖少了那一行行血色的燈籠,但毫無疑問是他在幻境中見過的模樣。想到這裡,他又覺得十分篤定,“我確定。”
穆離鴉得了他的答案,點點頭,“我猜我知道原因了,你仔細看這匾額。”
薛止循著他的話語仔細端詳這匾額,沒多會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新的。”
一般人家正門匾額都隨遷入而更換,姜家人在此居住了十多年,照常理來說哪怕每年新年前都專程有人打掃,這匾額上頭也該留有歲月的痕跡,但這烏木匾額和周遭門楣相比顯得嶄新無比,一看就是剛換上去沒多久。
“你看到的應該是這裡過去的模樣。”
至於為什麼刻意更換了匾額,沒準就和發生在姜家人身上的事情有關。
穆離鴉收回目光,正對宅邸緊閉的正門。他沒有去動那雕刻成獸頭模樣的銅環,反倒伸手貼在冰冷的木門之上,像是在感知另一側的動靜。
因為血脈的緣故,他打小就能感知到邪物和陰氣,現下他屬於凡人的那一半無限虛弱,妖物的血脈佔了上風,便更是敏銳。他剛把手貼上去,正門那頭的有些東西就主動地湊上前來。
“看起來還是來遲了。”他冷淡地垂下眼,話語中聽不出太多的惋惜和遺憾,“太遲了。”
“死人的味道。”薛止幫他補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