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德的神色恍惚了起來。
葉珉扭頭:“二師弟這話究竟又是在誆誰?讓天下人知道此事,你朝不保夕,可?就這樣?將三元醮的秘密隱沒在世家之間,你難道就活得成?嗎?”
“死在世家手上,我?便是最後一個。”陳安道從嶽華蘭的屍骨邊走?過,他身上落了雪,黑氅之上點著白,如水墨畫裡?的寒江孤舟,向著天際撐去。
“若死在旁人手上,在我?之前,在我?身後,又要有多少?人喪命?”
楊心問足下一頓,陳安道卻?依舊往前走?著,積雪深厚,他走?得吃力,每一步都?像是要倒下去了。
“吞下去。”盛衢忽而伸手捂住了上官贊的嘴。“吃得越幹淨,三相的連線才?越穩定,哪怕其中一相不穩,也可?以靠其他兩相維繫住平衡,不至於立馬潰散。”
“我?、我?不願食人——我?不想…不想…”
我?不想死。
“這如何由得了你,上官兄。”盛衢溫聲道,手上卻?越發用力,幾乎是要將那塊肉生捅進上官贊的喉頭,“我?們已經生得不幹不淨了。”
陳安道掙紮著走?到?了李正德面前,他幾乎要跪倒在李正德身前,李正德連忙伸手扶他——葉珉極快地反應過來,立馬喝道:“別讓他碰到?!”
陳安道握住了李正德的手。
李正德感?到?了手中的觸感?不對,低頭看去,卻?是一張符籙貼在了他手指上的惡咒上,他下意識要抽手,陳安道卻?似是跪拜在佛前的信徒那般望著他。
“我?已經生得不幹不淨了。”陳安道祈求著,叫人根本分不出是做戲還是真心,“您能叫我?死得幹淨些嗎?”
李正德一時間竟沒能甩開?。
交握的手中黑霧彌漫,天涯咒並非多麼複雜的惡咒,雖然成?於歲虛陣所以格外強力,難以用靈力破除,可?一旦拆解出了其中的字訣和陣型,要畫出反陣並不難。
只是反陣必須以墮化之力催動。
李正德透過那黑霧,茫然地看著陳安道,接著又看向了稍遠些的楊心問。
不過眨眼之間,這些孩子究竟拋下他一人走?出去了多遠?
葉珉見狀立馬上前要拽回李正德,可?楊心問早已恭候多時,見葉珉身形一動,楊心問便踏步向前,行吞形步的同時遞出三道劍意,精準地穿透了葉珉肩上、□□、手邊的衣物,把人死死地釘在了樹上。
“大師兄。”楊心問瞬息間便已逼近,一手提著劍,在葉珉的脖子下比劃了兩下,“別亂動,我?還在氣頭上呢。”
葉珉掙動了兩下便放棄,半晌闔眼道:“被?你殺,也算因果報應不爽,應該的。”
李正德本已有了決意的心忽而又動蕩了起來。
他的腦海中不斷閃過舊日的場景——葉珉拜山那天是秋季,滿山的紅葉下,他捏著把小扇跟在不省君身後來到?此處,膽怯得像只受驚的小兔。
陳安道拜山那天是冬季,如此時一般的雪天,他從陳家把人帶走?的。那竹林之間,便見一個雪團樣?的小人規規矩矩地對著他行禮跪拜,小臉繃得像死人的臉,好像既不知道高興也不知道害怕。
最後是夏天,天被?捅了個窟窿樣?的落大雨,被?幾個大漢踢打的楊心問,瘦小得叫他以為是隻野犬,暈過去了還攥著銅板久久不肯放手的模樣?,讓人不知該說他丟人現眼還是鐵骨錚錚。
李正德的心是盛衢的,元神是上官贊的,□□是嶽華蘭的。他前三十年的人生是虛構的,他的出身、過往、姓氏、名字,皆是謊言。
唯一屬於他自己的,似乎也就只有這小小的山頭上,與這幾個廢物徒弟們的過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