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多年,爾虞我詐,他已經血冷,又何必再將那一潑涼水,朝著少年頭?上澆去?
岑岑寂寂著,忽然間,有念頭?轉過。
裴昭輕聲說:“再過幾日,便是他忌日,你?若是願意,不妨來給他燒一燒紙。”
果?然,寧離並不曾推拒。
“是哪一天?”
乍然被問及,裴昭一時?間竟沉默,過得片刻,終於道?:“是歲末的最後一天。”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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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上一例白果?湯,放至冷了,也還剩了大半。
是內侍與他送來的,寧離卻沒有什麼心情去喝,他攪弄著羹匙,心中想的,還是墓塔前的事。
畫聖弟子吳彥之,揮毫潑墨留下傳世名卷,《春歸建初圖》。寧離入建鄴城至今,終於找到了那畫捲上,最後的一片拼圖。
那風華皎然的僧人,原來是喚作“歸猗”。
畫壁中、浮屠下、墓塔前,林林總總得來的些碎片,教他的腦海間,終於拼湊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影響。
他應當是個貧家子弟,幼年時?被上皇買來,作為佛前替身關在淨居寺中。在這建康宮中,偏僻的皇寺一隅,無聲無息的替上皇出家。
那樣的身份,並不要求他能建立什麼作為、闖出什麼名聲,只要他平平無奇、無功無過、波瀾不興的在淨居寺裡度過此生。可是陰差陽錯之下,他偏偏去了建初寺、偏偏登上了講經臺,甚至還在外|邦|作|亂的佛會上,出盡了風頭?。
於是,將上皇給惹怒了麼?
無怪乎,甚少有人知曉他的名字。寧離略略有些茫然的想。
如今距離元熙十九年,已經過去了好一些年頭?。元熙陛下於二十一年駕崩,而仁壽一朝,足足有十四年。那時?上皇手?握天下權柄,若是存心,足可以?在四處都抹掉他的名字。
或移花接木,或李代桃僵,以?至於寧離在最初時?也以?為,那是建初寺的出身。
若非那年的對手?太過於特殊,西蕃的狼狽落敗教百姓津津樂道?,是否連那年的佛會盛事,也會漸漸風吹湮滅?
畢竟,佛會年年皆有啊!
然而即便當時?裴昭已經與他講過對錯,寧離仍舊無法理解:
——為什麼上皇會不喜?
他的佛前替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擊敗了西蕃的國師、教波羅覺慧丟盡了顏面。
難道?,他不應該為此拍手?稱快麼?!
繼而,他又?想起了在那墓塔衰草之間,裴昭意欲勸說寬解的神情,想要教他不放在心上。
可偏偏寧離已經記在了心上。
歸猗與他阿耶交好,而沙州寧氏,為上皇所忌憚。
寧離並非半點也不懂,相反,只要一想到那老皇帝老邁昏庸、任用奸佞的做派,他是明白的不能夠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