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番話一出口,滿場的激昂之色卻又驟然跌入谷底。
沒有人敢回應。
與叛軍之首並肩而戰,這一舉意味著什麼,在場的皆也不是傻子,彼此都已心知肚明。如若和他一同反抗朝廷,來日即便活下來了,也難逃被冠上謀反之罪。謀反之罪,罪誅九族,沒有人敢貿然涉險。
然而正在鐘鼓樓前鴉雀無聲的當口,遠處卻突如其來,傳來一聲轟隆巨響。
城中有一塔樓,不用泥水,只以木材建的,先時受了火箭射中,燃起熊熊大火來,此刻正因大火燒斷基柱,轟然倒地。
鐘鼓樓前的百姓們皆被這一聲巨響驚了片刻,忽然人群當中竟就有人怒吼一聲:“他奶奶的還不如反了!天價的官鹽吃不起,逼著人買私鹽,吃死了多少的人!查不出來就封城,如今還想放火來燒個幹淨!老子今天就反了!反了還能留條命,不反真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那人大聲咧咧地叫罵著,忽而又將兩手高舉:“姓衛的,你算我一個!”
可不想他話音才落,人群裡竟接二連三同時間一併起了數道呼聲:
“算我一個!”
“也算我一個!”
原本已是不滿至極的兗州百姓,不過只因無人敢講,誰也不願做那出頭鳥,是以全數壓在心底,沉默了。心中敢想卻不敢言,直到聽見這人一聲高呼,彷彿堤壩豁然被撕開一道缺口,洶洶洪流便再也抵擋不住。
響應的聲浪此起彼伏,長恭目露振奮之色,振臂一揮,令有志之士向前站到人群跟前。又擇了其中青壯男子,單列一堆。
當此時,白先生與墨先生登上鐘鼓樓,協同長恭指揮排程。他二人立於長恭左右,一黑一白竟似神將,底下老百姓裡當即有人認了出來,那位白衣飄飄似仙的,正是德仁堂裡頭那位觀音!
一時呼應之聲更是陡然四起。
連笙站在山呼的人群之中,仰頭望向鐘鼓樓上。
樓臺之上三倒身影,黑衣白衣隨風獵獵,中有一人,連笙立於底下,望見他運籌帷幄鎮定自若的模樣,忽然只覺分外眼熟。
夏日晨光照耀在他身上,於她眼裡彷彿印有金芒萬丈,金光耀耀,她倏然間便記起了,曾經是在哪裡見過。
——赤海青山,司命府邸。
那次鄞城城破,她身負重傷後,墜入夢裡遊歷的那一遭。見到司命室中掛畫,中有一幅男子背影,唯一的一幅男兒畫像,是故她才多看了幾眼。雖然不過一張背影,然而當時一見便分外篤信的,只不想因從夢中醒來,竟就忘了個一幹二淨——她曾於見到畫像的當場,便已認出來了,那畫中男子與眼前鐘鼓樓之上,叱吒風雲的這人,一模一樣。
九重天上英名赫赫的戰神。
連笙忽地一念而起,竟在無意間就瞥見墨白二位先生越過重重人群,望向她的目光。在數不盡的人堆裡頭,尋到她,深深望向她。
連笙心中剎那而生,一種奇怪異樣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