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領將氣不過,欲要請兵幹脆趁夜進攻,卻被一道“不可沖動”的軍令駁回。誰知道衛家軍在整什麼么蛾子,若是鳴鼓誘敵,燕軍此一去,豈非就是自投羅網?
是故主帥按下不放。
然而這一按,卻也將軍中將士的憋悶按到了極點。待到第三陣戰鼓大奏時,北燕將士已然耗盡了鬥志。被誆一次,兩次,哪裡還有再誆三次的道理。於是全軍半是困,半是煩地披衣上陣,佇列雖齊,卻是隻覺懶散不堪。
單庭昀見時機已到,一聲令下,八人迅速摸入糧草營中,霎那便如焰火四濺一般散開。
連笙飛也似地將引油潑向糧草垛,單庭昀緊隨其後打燃火石。八人精銳兩兩一組,一人潑油,一人引火,只眨眼間便將大半糧草悉數點燃。
火苗借了油星迅速躥起,卷著糧秣草料便如幹柴一般,幹柴之下,星火點點飛速燎成一片火原。
前方將士正成隊站著,身心疲累不堪,忽聞隨風一陣焦糊氣息,忙地回頭望去。便見身後不遠處糧草營中,火光沖天。白煙即便隔著霧色也分外分明,熊熊大火發出數裡可聞的“噼啪畢剝”之聲,伴著有將士沖來大喊:“快去撲火!撲火!——”
先還整齊列著的隊伍,瞬時便亂了。
士兵們慌成一團,打水抬沙沖向後方去搶救糧草。然而正當此時,衛家軍的金鼓卻猛然急急大擂。
與先頭的鼓聲全然不同的,這一擂,疾如狂風,猛如暴雨,冰石驟打,天地變色!“咚咚咚咚”震耳欲聾,伴著千軍萬馬鐵蹄之聲剎那沖出關口而來。
洪水猛獸,蕩平四野!
長恭立於關口城牆之上,鎧甲被那沖天火光映得通紅,披風蕩於空中獵獵作響,雙眸蕭殺,手握銀槍直指前方:“殺!——”
“殺!——”
一呼百應。
衛家軍大軍傾巢而出,全軍上下養精蓄銳,已然精神百倍,此刻便如虎狼之師,以一當十,將燕軍撕個粉碎。
人擋殺人,鬼擋殺鬼。
北燕大軍顧前無法顧後,雖急急召了兵將回來,然而士氣早已衰竭無存,眼見衛家軍又大舉殺來,登時軍心慌亂。二十萬大軍,竟被打得連連敗退。
這一戰一直打到天亮,連笙與單庭昀一行平安返回營中時,正接捷報,北燕退兵了!
勝利的大喜沖破險阻關山,迅速席捲關中每一位將士。
這些時日以來長久盤亙在連笙心頭的厚厚陰霾,驀地便被這喜氣沖開,沖出一線明亮天光來。
天光耀耀,她於這道神光之中終於又見長恭。他方從城牆上下來,金盔銀甲,雖帶倦容,卻是眼底春風,掩也掩不住的悅色。
連笙下意識便朝他奔去,帶著得勝的歡喜,和欲要邀功的神氣。
長恭正將金盔卸下,交與身旁小將,驀然抬眼,卻見遠遠一團小黑球正向他飛奔而來。
連笙還未回帳換下衣裳,夜行衣一身的皂色,足下飛快,乍一看,便似一隻小黑貓般。黑衣勾勒她的身段輕盈靈巧,烏發暗鞋,通體的夜色,唯有一張面上素淨白皙,伴著眉心一點朱紅,更勝清楚動人。
長恭忽然便笑了。
笑容漾漾,從未見過的明亮。
他從不愛笑,彷彿八歲那年旦夕驟變以後,便不會笑了,於是哪怕北燕退兵的捷報遞到眼前,也僅僅只是微抿了嘴角點一點頭。然而連笙歡天喜地朝他奔來,笑靨春風,他在見她長久的沉鬱過後,終於尋回的生氣,明晃晃掛在臉上,心中一念而動,忽然便笑了。
好似春風盈滿鎧甲,銀槍尖上綻了桃花。
長恭笑著,抬了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