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在深夜溜達,先是把他的尋人啟事撕了。
後來尋人啟事撕幹淨了,閑著沒事,我就去撕傳單廣告,撕下來還有膠水殘留的,天亮後我就去買了一把巴掌大的平鏟,晚上睡不著,黑燈瞎火地鏟這些玩意兒,鏟得牆面坑坑窪窪,於是我又去弄來一小桶白漆,拿著毛刷填上去。
市內的電線杆和街道牆能這麼幹淨,我功不可沒。
屍檢結果出來,他的屍體被再次擠進冰櫃,辦理死亡證明後,也沒有入殮的必要,死得體面或不體面,也沒那麼重要,他的腹腔和胸腔被切開,然後被推進焚化爐。
被水泡發的巨人觀。
燒的時間比一般死人還要久,我在外面等了很久。
那個年代的監控還沒有普及,怎麼掉下去的,是被人推下去還是失足,誰也說不清。
一個長年足不出戶的老年痴呆患者,有誰會謀害?
所有人一致判定,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他在那條河裡泡了六天。
失蹤那天我在做什麼?我為什麼會忘記把門反鎖?那天我特地請了半天假,早早出了門,去到專業失智認養老年機構那兒諮詢,護理療程、護理方式、費用結算、護理人員專業資質、飲食、環境衛生、探視時間與次數有沒有限制等等,我事無巨細的一條一條的與工作人員掰扯清楚,或許對此瞭解得越詳細,心中的負罪感越能減輕。我受不了了,我寧可多在外打工,在外兼職,多賺錢,也不想伺候他了。
在極端愧疚中我做下這個決定,內心深處暗藏一絲隱秘的解脫感。
我心神不寧的出了門,心神不寧的隨手把門關上,心神不寧的和機構接待溝通諮詢。
我産生的拋棄他的念頭,我出現了拋棄他的行為,於是他立馬對我進行懲罰,用戛然而止的生命,用以懲戒我的懦弱,懲戒我耐心消耗殆盡後的拋棄行為。
他死後,我的生活突兀的出現了漫長的空白,變得簡單了,輕鬆了,解脫了。
那斷崖般的空白,猝然失去每天的目標與累贅般繁重的任務,照顧一個老年痴呆患者,這艱巨的任務,這漫長的折磨,猝不及防從我的生活、未來的人生中,消失了。
我再次變回獨自一人。
明明是他先忘記我。
我即將拋棄他時,他搶先一步把我拋棄。
壇子裡是他的骨灰,和幾塊碎骨。
回程的大巴載著我和他。
我把壇口用保鮮膜封上,放在他曾經常坐的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