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找個新主人陪你玩,你那新主人,是個會耍雙節棍的蠢蛋,我前同桌,替你掌過眼,人不錯,他家比這大點,住一樓外邊還有個小院,可以任你拉屎撒尿,都不用特意溜你,你也不用憋屎憋尿。你覺得怎麼樣?”
“3、2、1——不說話,就當你同意了。”
“如果有空,我也會去找你玩的。”
“老高,我剛才語氣急了點,別往心裡去?”
我像曾經他攬我肩膀的習慣一樣,先是按摩似的捏了捏後頸處的發根,那位置老高以前提過,好像叫什麼……風池xue?他這年紀的都喜歡養生,什麼西洋參、蟲草花,什麼五禽戲、八段錦,聊起這些頭頭是道。
公園晨練晚練的大爺大媽還時不時紮堆討論養生秘法,我陪老高遛狗的時候還遇見過更離譜的——幾個老頭上吊似的脖子套繩掛樹上,電扇似的甩身子。
這不甚美觀的健身方式我私底下稱之為風幹臘肉。
當時我還問過老高他平時鍛煉不會就用這招吧?
他一副深受誣陷如蒙大冤的表情,立馬否認,說他明此養生方法是他的中醫朋友認證過,具有專業權威的可行性。
也不過幾年的時間……
我與他並排坐在沙發上,這是客廳裡僅存的唯一傢俱。抬手攬住他寬厚的肩膀,如同一對真正的父子。
“當爹的氣性可不能這麼大,父子哪有隔夜仇的,”手掌下的肌肉變得鬆弛,我不輕不重的捏了捏,試著將他的注意力扭轉到我身上,“您說對不對?”
“兒子、兒子。”他目光望向虛空處,漫無目的的喚著,“兒子、兒子、兒子……”
“在這呢!”我咧著嘴,“您可真是老糊塗啦!您兒子就在你旁邊,這裡,就在你面前!”
他充耳不聞,目光穿透我,固執地朝空氣一聲聲呼喚:兒子、兒子、兒子……
“……”
我放棄了,松開他,把自己砸進沙發背。
“爸,要不喝點水,潤潤喉,歇會兒。”
一下午燒壺就沒動過的痕跡,水杯的水也滿著。衛生間水龍頭把手位置也正正好好,算算時間,從我下午課到放學回家,三個小時沒喝水了。
起身倒水,再坐回沙發,底下的彈簧舊了、老了,屁股一坐下去就陷進半截海綿墊。把杯口湊到他嘴邊,他痴痴呆呆的半張著嘴,空無一物的眼神,半響,他轉過頭,渾濁的雙眼盯著我,猶如牆上的假鹿頭標本,毛骨悚然的眼神,凝視著,我的身影陷進去,被那雙眼睛吸進去,花白的鬢角與皺紋,濃重的時間鑿刻的痕跡,他靜坐著,如同一尊木偶。
“喝一口,爸,你不是找兒子嗎?水喝了,兒子就回來了。”
彷彿僵持了很久,久到我感覺手的溫度穿透不鏽鋼鐵皮,水的溫度如掌心同樣蒸騰。
其實不過片刻而已。
把水杯灌進自己口中時,那道粗糲、幹澀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裡,掩蓋住吞嚥的水聲:
“你不是我兒子,我的兒子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