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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1) (5 / 5)

“那是什麼?”我明白自己不能放過這個曝光的線索,它將最終牽扯出一隻怎樣形狀的怪物還不得而知,卻正因此我不能放任章聿和它綁在一起,“你不要騙我。你告訴我實話。你告訴我,你們發生了什麼嗎?”

“我和他重新……我們只是重新聯絡上了而已。因為我真的忍不住,我怎麼也忍不住。我見過他一面後,一個禮拜都在想,兩個禮拜都在想,竟然不是減少而是一個增加的過程,甩也甩不掉。所以最後我覺得沒必要矜持了,就和他聯系一下吧,互相問候一下……結果,曦曦……他好像真的是我不能放過的人,我想明白了,以後肯定再也不會找到第二個像他這樣的,能讓我什麼都可以放棄的人了。這次錯過那就真的錯過了。這怎麼辦?太可怕了,真的……”

“然後呢?你和他聯絡上了,然後呢?”

“……我沒有說明……可意思還是告訴了他,我不會再一次錯過他的。我之前已經浪費了六年,渾渾噩噩地過了六年,所以這一次肯定不會了。”

“可他不是有女友嗎?是分手了?已經分手了嗎?”我覺得太陽xue下某個定時炸彈開始了倒計時。

“女朋友?……他沒什麼女朋友……”章聿的胸脯久久地倒伏著,已然是醞釀一個被碾成血肉模糊狀的呼吸,於是我無法放鬆警惕,我感知著面前這個人即將分崩離析的預兆,好像危機降臨前夕的森林,無數黑色的飛鳥剎那便清空了她的靈魂——章聿一個字一個字告訴我,“他結婚四年了。”

我的背上爬滿了雞皮疙瘩,雖然已入夏,可一種蝕骨的寒意彌漫起來:“……你瘋了嗎?章聿你瘋了嗎?你腦子壞了是不是?你知道你的行為是什麼嗎?你知道的吧?你還想矇混過去嗎?你是第三者啊!你成了第三者啊!你的一切行為、你的想法,都是小三才幹得出、小三才有的啊!”我在大馬路上掐著她的手腕,全然不顧已經有路人在遠處好奇地駐足。章聿臉上兩條筆直的眼淚居然只管自顧自地為她畫出靜態的美。而它們每續長一些,只令我更加火冒三丈:“你說話啊!你傻啦?!”我不能撒手,我徒然地希望用最表面的動作實現“抓住她”的意圖。因而她想擦眼淚也不行,想捂眼睛也不行,她只能在我面前一個勁兒地一個勁兒地無助地哭。

“我有一度,聽見電視裡、電影裡,或者小說裡,倘若有人說‘我愛你’三個字,會覺得非常好笑。這個字眼兒,和它的相關字句,在我的概念裡,已經完全類同於一個荒謬的笑話,好像有人說‘活蚯蚓可好吃啦’,我也會報以同樣‘你搞笑嗎’的表情。”半個月前,我和章聿約在理發店,兩人各自頂著一腦袋糨糊狀的染色膏,這使得我們的臉形都史無前例地明顯起來,而與我的兩頰即刻往兩邊分離的不安分相比,章聿的美麗卻未受任何影響,她一雙經過鏡子反射的眼睛,看來比往日愈加熠熠生輝。

“我知道。”章聿從手機上抬起頭,不方便扭動脖子的時候,加入與我在鏡子中開展的對話。

“嗯,我對它居然可以這麼陌生,陌生到沒有絲毫想念,或留戀什麼的,想想就很不可思議啊。”

“是啊,你那會兒寧可看《走向共和》也不肯陪我看《流星花園》。明明挺好一個偶像劇。”

“沒辦法,就是不相信。沒法接受男主角是愛女主角的,女主角是愛男主角的,他們打啵擁抱上床是因為真愛而不是兩個演員要賺錢。就好比看鬼故事,我從一開始就咬死‘世界上是沒有鬼的’,從大前提上就否定了,那麼貞子從電視裡爬出來,這種情節只能讓我琢磨‘怎麼拍的’‘化妝不錯啊’,又或者武俠片,一樣,‘人怎麼可能飛簷走壁啊’?‘還淩波微步?真的不要逗我笑了’,所以武俠片我也喜歡不起來。”從一開始就不相信,要怎麼被打動呢?“我就是這麼死腦子,特別沒意思吧?”

“你嘛,冷漠起來也是非比尋常的。有時候也真難懂怎麼說陰沉就陰沉,腳脖子上被人套了秤砣一樣,‘嗖——’地就掉到谷底。下次帶你去大學校園轉一轉,吸一吸適齡男青年們的陽氣後會好轉一些吧?”章聿那時依然保持“跟著老孃有肉吃”的風範。

“神經。像你啊,思春期長得和別人的更年期一樣。”我想伸手掐她,可高腳椅不允許這段距離。

“那不是很好嗎?你才奇怪呢。”章聿撿起兩根從額前掉下的發絲,召喚一旁的服務生為她擦去臉上的留痕,“‘我愛你’,或者‘我不能沒有你’‘我忘不了你’,這些都不想聽,那想聽什麼?‘今天染發打四八折’麼?”她連服務生也不放過,將對方堵得滿臉通紅險些被她忽悠著就要點頭認可。章聿蹺著右腳尖,讓皮鞋鞦韆似的蕩起來:“我怎麼覺得你就像那種家裡窮慣了的小孩,明明是因為沒有嘗過高階料理,卻自以為是那東西不好吃?”

“我可不就是窮慣了嘛。”我聽著還真有些惱怒。

“誒……”她滿臉憂愁地沖我嘆了口氣,好像高僧面對一個不知要如何點化的幼童,因而那份高高在上也顯得格外光彩照人。可惜我壓根兒沒有在意,即便能夠感覺到章聿在這段日子裡莫名地發著光,卻沒有仔細想一想是什麼打磨了她,是哪種痛苦換來她眼睛裡異樣的鮮活。

怪我太相信她了麼?我將所有賭注都押在她身上一般,盲目地認為唯有她不會讓我失望。她能把我所有放棄的東西執著地活回來。她能讓對我來說無濟於事的語句,恢複成魔法,甚至是更兇狠的咒言。

“你說話啊!章聿!你說話啊!”我是已經走到鋼琴鍵盤最尾端的手指,找不到更高的音階。

而她依然不回答。

“你怎麼會……你怎麼能去做第三者?”在我的記憶裡,章聿的刻薄從來都是拿那些現實或虛擬世界中的第三者們進行試刀的。她多次用連我聽了都覺得胃髒在縮水的形容,表達這些破壞他人家庭的物種應該如何被全市十四條地鐵線路輪流碾壓,等一部名為《風聲》的電影看完,又幫助她豐富了折磨的手段,當時她淡淡地說著倘若敢有人介入她的感情:“如果有天我突然上門找你,說我做了一大袋肉包子,希望你笑納,你晚上餓了拿出一個,拗作兩半後邊吃邊上網,‘這肉餡還真夠清爽的呢’,然後開啟網頁看見新聞說有女人失蹤了,警方發出協查通報——那時也不要過多聯想哦。”她對我開著毛骨悚然的玩笑,只因為那是一個章聿絕對不能容忍的存在。可是,今天,我的大腦已經無法提供足夠的血液,持續的眩暈沖擊著我:“你真的,你怎麼想的?……他都已經結婚了啊,你不明白嗎?你這樣是不道德的啊!絕對絕對不要說什麼你的感情是超越婚姻證書之上的、你無法控制自己這種屁話給我聽,我一定會抽你的!你信不信?!你……你簡直讓我覺得是個‘不要臉’的人了,怎麼辦啊?”

章聿眼睛盯著我的手錶盤面:“曦曦,我們改天再說好嗎……今天你先把錢借我,因為今天是最後的時間了……他爸爸生意做垮了,搞不好要進去的……我說了會幫他,我無論如何也要幫他的。所以你改天再罵我,改天隨便你怎麼罵,今天先幫我一下好嗎?求求你了,這畢竟是他的救命錢。”

我覺得自己已經將嘴巴張到了無濟於事的邊緣,好像吞食一隻雞蛋的蛇,讓每條血管都清晰分明起來:“……你真的瘋了吧?你覺得我會借錢讓你去完成第三者的道義,讓你活脫脫就成了一個有情有義又天可憐見的小三?你覺得我會為你推波助瀾地介入他的生活?你真的該去醫院看看精神科了,章聿,你瘋了,你絕對瘋了。”

“不是,你想,就當沒有我在中間,你和小狄也見過,也認識啊,他的家人出事了,你能不幫嗎?”

“我不會幫的。你別以為提出個假設就什麼都能輕描淡寫了。”我幾乎是用嫌惡的冷漠看著她,“真的沒有你,小狄他家出事了,他倘若來找我,我也許會考慮幫忙。可‘真的沒有你’存在嗎?這樣假設可能嗎?假設了就能當真嗎?你不覺得自欺欺人我還覺得呢。只要有你不明不白地夾在中間,你認為,我會借你這樣一筆錢讓你和他的關系變得又更複雜一些、更纏綿一些、更哀怨一些嗎?讓你在這第三者的位置上又更投入一些?你不要你的那張臉,我還珍惜它,我還愛護它,想替你拉扯它一把呢!”

章聿的嘴唇簌簌地發著抖,這是我沒準兒五年裡,也從來沒有看見過的她的樣子,她一定不知該傷心,焦慮,悲涼,困惑,或者反被幹脆地激怒,她內心層出不窮地釋放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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