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沒什麼。”
“你和汪嵐認識?”
“談不上的。啊,真的沒什麼。”很顯然他拒絕了我的打聽。馬賽走到盡頭的電梯口,站定了,臉上寫出告別的字眼:“盛姐再見。”
我和汪嵐的同事關系沒用多久便進化成朋友。這個過程走得很平淡,有些順理成章的味道。如果硬要說什麼,硬要勾畫出某件事、某個時間點,猶如一隻從樹枝上掉下的成熟的柿子,我只能回想起有年夏天,我和汪嵐南下出差,那是一場非常消耗體力的展會,隨後更是雪上加霜地請到了臺風來幫忙。馬路上打不到計程車,有人追著一去不返的帽子奔跑。汪嵐把袖子捲起老高,公司寄來的要件在郵局躺了兩天,再拖就糟了。最後她借了輛腳踏車決定親自跑一次,可頂風騎了半分鐘,反而離我越來越近。
“要不……我帶你吧。”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行……”她氣喘籲籲地回頭。
也許有十年沒有踩過腳踏車了,好在身體沒有忘記這項技能,盡管狂風大作,可我還是出了一身的汗。汪嵐很輕,有好多瞬間我會突然感覺不到她的重量,這讓我神經質地以為她真的被吹走了嗎,扭過頭的時候,她迎上臉:
“累嗎?”
“哦……不,沒。”我連忙否定。
“真是……”
“什麼?”風吹得我聽不清。
“真夠不順啊——什麼都趕上了。”汪嵐不得已扯開嗓子,雖然仍被削去了大半,可聽著與以往還是不同。她平日很少用語氣助詞,那些“啊”呀“誒”的,汪嵐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活潑了起來。
“就是——而且,這臺風也不起個厲害點兒的名字——”我動用了全部肺活量,“你說,要是叫‘龍王’啊、‘海神’啊還好點兒,卻偏偏叫‘娜娜’——你想想,回去後,同事問‘情況怎麼樣’——回答‘我們讓龍王襲擊了’還像點兒樣吧?——可‘我們讓娜娜襲擊了’——這叫什麼事嘛!——”
“虧你想得出!”汪嵐在笑,她抓著車座的手依然傳遞出一些身體上的顫抖來,這讓我頓時精神了不少。
“我想好啦,以後就要做個像臺風那樣強大的人!——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你說的是臺風還是蝗蟲啊?”
“啊?啊?是嗎?——其實,像蝗蟲也不錯啊——”
“還有白蟻吧?”
“也對!真的呢!”
這是幾年前的事了?或許也沒有多麼遙遠,我們還是兩身職業裝,只不過她的領子吹反了,我的裙子吹歪了,卻照樣一心一意計劃著“做個像臺風般強大的人”,而且要像“龍王”那樣的,“娜娜”不行。我們把話越說越遠,越說越輕松,彷彿要闖出一條逆行時間的蟲洞,在那裡找回兩張青春期的面孔。
汪嵐從後座上下來的時候,用手替我打理完全亂成一團的頭發,她問:“是中分?”
“哦,不是,三七分來的。”我像個小學生那樣對她笑。
大概就是這樣,平淡又順理成章的過程裡,那就是從樹上掉到我手裡的柿子,可以和成為朋友的人均分。我和她在隨後變得熟稔起來,週末碰面逛個商場,午餐相約去公司對面的小弄堂,它狹窄的程度就像是誕生於一次牆體開裂,那兒蘑菇似的布滿小吃店,附近幾幢公司內的白領和計程車司機構成了它的消費群體。我們常常光顧的粥面館,它的店堂更加緊湊,身材嬌小的汪嵐坐在其中也像女籃五號。四張桌子,二十把椅子,筷子伸長點兒沒準兒就夾到別人碗裡的薑片。
聊起工作、假期的打算、對某個娛樂新聞的看法,交換一下商場打折的資訊,或者某位新進的職員。
“馬賽?”汪嵐一臉茫然,“誰?”
“新分到企劃部的,你不認識?個兒挺高,娃娃臉的那個。”
“不認識。企劃部離我們那麼遠。”隔江相望,傳說中只有空氣質量達到二級以上才能看見的地方,“他幹什麼了嗎?”
“沒。”我開始撒謊,“看他面試時的分數很高。以為你會有點兒印象。”
“不記得了。面試到最後,只剩些匪夷所思的怪人,會怎麼都忘不掉。記得我和你說過,自我介紹到一半就開始唱歌的麼?”
“嗯。也是啊。”話題到此完全中止了,像個從胖子口中奪過的薯片包裝,怎麼也搖不出半點兒剩渣。我有渾身的力氣卻無處使,成了從前線退下的老軍醫,眼下卻只能負責挖雞眼。一邊將碗裡的海鮮粥匆匆喝完,蜷縮在桌面下的膝蓋卻也與時俱進地抽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