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公子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些日子,他出城去尋妖,經過相思灣主城城樓,恰好在血跡斑斑的村口撞見無雙嘴裡叼著一個滿身是傷的村婦。穆生怒意橫生,拔劍就向它砍去,無雙一躍躲過,眼中滿是冷意。
那是一隻野獸瀕臨絕望的目光。
於是穆生再度舉劍,卻見無雙的雙膝跪地,緩慢地放下那婦人,收緊長尾,蹭了蹭婦人腰部,就對著天際平聲一吼,其聲悲婉淒涼,恰如嬰孩啼哭,延綿不絕,悢音不斷,聽得他心軟起來,抬起的劍不知做何動作。
後來,他心裡忖思再三,終究還是沒有殺它。
等到他走時,無雙便用它那頭上的長角去蹭穆生握劍的手。穆生突然就笑了,扔掉劍就問它:“你可願做我的神獸?”
後來·······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傳說有兇獸,兇獸所過之處血流成河。
一個男孩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可那周身血跡斑斑的黃衫姑娘還是發現了他。
“這裡還有一個啊。”那姑娘笑道,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映著唇邊滴落的血跡。
莫約是太過無聊了,那兇獸便一路上帶著男孩。
誠如傳聞中所道,兇獸所過之處無一人生還。
男孩起先也曾瑟瑟發抖,驚恐過害怕過。可那黃衫姑娘卻毫不在意,她會自言自語般說些奇怪的話,也不管男孩有沒有在聽。她每路過一個城鎮,總會去買好些吃食,路上看到些稀奇的玩意,也會興致勃勃地買來玩。
她會把買來的零嘴分男孩一半,也會在吃人的時候蒙上男孩的眼睛。
後來男孩的膽子漸漸大了,偶爾會同姑娘說上兩句。他問那姑娘:“你為什麼要吃人啊?”
他分明是知道的,那個人原本是個守山人,可說是守山卻也不全是。
天青色的湖面,倒映出葉舟上女子姣好的面容。本應充滿朝氣的淺黃紗衣,竟讓她穿出了幾分清冷,本應靈動的雙眼,如今卻透著空洞。
可惜,都是本應該。
他輕嘆一聲走到那女子面前:“怎麼想起放河燈。”
那女子是世人視為兇獸的蠱雕,而他守的也是她,她一睡便是十年,沉睡的不只是她,還有她的記憶,前塵往事灰飛煙滅。
正望著河面的她聞言,自嘲一笑:“醒來時只覺忘了什麼人,我想讓它們幫我找找。”
他皺了皺眉,知道了又如何,反正還是會忘的,便轉身離開了,恍惚中聽見遠處她清冷的聲音:“陪那人走過的時光,定是我一生一次的認真。”
清風徐來,捲起了一隻空袖,也迷了他的雙眼,竟讓他有理由抱頭痛哭起來。
年少的他守的不是山,是國,為的是家國天下。
他第一次見到無雙的場景,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駭人,要說也只能是可憐。
那一年趕上連年旱災,滿地的餓殍,一隻瘦弱的妖獸就那般顫巍巍地馱著一雙母子。他跟在那妖獸身後,看著那蠱雕將母子帶到深處的泉眼救醒,心想:居然是個通人性的。他走到那妖獸面前,本應威風凜凜的她,竟如喪家之犬一般,畏縮到遠處,讓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死人堆中遇到那個人時,也是這般卑微。他不由失笑:“正好我還缺個神獸,你可願意。”
月光漸隱,四野蹄聲雜沓,他攜弩疾奔。眼見就要甩掉大周追兵,卻被一條深水湧流的大河攔住了。忽然一團似鳥非鳥的黑影從水中竄出。
他用燧石火將箭頭燃起,嗖嗖的火珠次第燃起,照亮了煙水蒹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