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情就是那麼奇怪,你要是認為一個人對自己好,和自己親密無間,那麼她做什麼自己都會覺得是好的。對方對自己格外體貼周到,那當然是好。對方對自己沒有好臉色呢?那恐怕也會被當作是嚴格的一種,反正也是為自己好。
但是看一個人不順眼,覺得對方就是會害自己呢?那也沒的說,對自己好那就是口蜜腹劍,沒安好心,假仁假義。對自己不好,那就是陰陽怪氣,果然不好,準備報複自己。
方婆子差不多屬於前者,王氏就差不多屬於後者。所以這種十分搖擺的時候就算是勸,也只能讓方婆子去。要是讓王氏去,那純粹是幫倒忙,說不定大好局面也會沒有——趙嘉恐怕會想,這個人就是要害我,我就和她對著來就是了。
趙嘉的這種變化是很明顯的,連依舊專心繡花的趙鶯鶯也察覺到了。不過她並不為這件事多驚奇,如今這世道,並沒有前朝鼓勵守節的風氣。再加上民間普通人中間男多女少,娶個媳婦尚且不容易,何況是續弦,所以鰥夫和寡婦湊到一起的多了去了。趙鶯鶯從小在太平巷子長大,這種事情見得多了。
在趙鶯鶯看來,人是會受周圍風氣影響的。如果滿天下的人都崇尚守節,愛當個貞潔烈女,那麼本來一個不打算這樣的人恐怕也會隨大流這般。與之相同的,如果大家都沒有守節,過了孝期就再嫁了,一個人就算有心守節,恐怕也會被勾動心思。
更何況,趙鶯鶯看的很清楚,自己這個小姑並不是什麼堅定守節的人。
只不過趙鶯鶯,或者說,趙家上下都很坦然的時候,曾月娥曾雪梅卻不太坦然。曾月娥見母親似乎動搖了,就在房裡與趙嘉道:“娘,你可別信三舅媽說的那些話,她不就是想把咱們家趕出去麼,千萬別趁她的心。”
以前的時候曾月娥也這樣說過,只不過那時候趙嘉都是滿口應下,並且和她同仇敵愾,說一些王氏的壞話。這一次卻不同了,趙嘉皺了皺眉頭:“你這丫頭,這是你該議論的事情嗎?”
雖然沒有直接說曾月娥說的是錯的,但是話裡話外的意思卻和以前完全不同了,曾月娥只能瞠目結舌地看著自己娘親的這種轉變。
趁著趙嘉的這種轉變,略等了幾日之後,方婆子就恢複了和趙嘉每日一起做針線活這個安排。母女倆親密如舊,就好像前些日子兩人之間的那種矛盾並不存在一樣,大概也只有血脈至親才能這般了。
一開始的時候方婆子只不過是說一些誰誰誰家的女兒回家之後再嫁,如今也過得不錯這樣的話。說的多了,趙嘉也會追問一兩句如何不錯。方婆子是為女兒著想,這些事情當然是仔細打聽過的。又不是憑空編造,細節自然格外多,趙嘉雖然沒說什麼額,但顯然是有些上心了。
有了這些打底,方婆子總算與趙嘉道:“嘉姐兒,我其實是想留你長長久久的。只不過這世上的女兒家哪有能留的長久的,最好的歸宿還是給找個好人家,你說是不是?我以前也覺得,你在我身邊過日子也算是不錯,至少我和你三哥不會虧待了,後來我才知道,這想的太簡單了。人心實在是太複雜了,你看看你三哥,小時候是最重親情的一個,你也好,你大哥二哥也好,他是怎麼對待的?真是毫無保留,沒的說的!”
對於方婆子這些話,趙嘉是點頭的。趙吉從小到大確實是最孝順的那一個,也是對家裡兄弟姐妹最好的那一個。當初方婆子選擇分家方式,既可以選大兒子養老,其他兒子成親分出去。也可以選結婚一個分出一個,最後跟著小兒子過。
為什麼選後者,不就是圖小兒子孝順,而且對其他兄弟姐妹好?當時她擔憂老二趙福,想著如果跟著老大過日子,老大有了自己的小家,固然不會丟下弟弟不管,但是受媳婦挾制,恐怕就要和如今大不相同了。
而選擇趙吉的話,趙吉成親比趙福要遲,自然要多管這個體弱的哥哥幾年。再加上趙吉有主意的多,必定不會像老大趙貴那樣,一下就被老婆管住——這種心思現在想來的確是有些愧對於老三這個兒子,但是方婆子認為自己也是沒有辦法了。當母親的一般情況下都想一碗水端平,可是總有這樣或那樣的意外。
她認為要是趙福的身體和他兩個兄弟一樣好,她也就不會格外照顧這個孩子了,也就能當一個一碗水端平的好娘親了。只不過現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而已。
一開始的時候趙吉也確實沒的說的,就是娶了王氏,似乎也沒有多大轉變。只是後來他終究不能一直像小時候那樣了——其實現在的方婆子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倒也不是想不通。
那幾年趙吉當著染坊的學徒,日子也難吶!家裡過日子全靠王氏。只要他不是一個沒有心肝的人,就應該知道他虧錢王氏。這種情況下他能拿王氏掙的過日子的錢幫忙?沒有那個臉!
“只不過他如今也是當父親的人了,再過幾年就要做祖父。我且問你,你覺得是兄弟姊妹重要還是子子孫孫重要?這是沒的說的。你三哥有能力供養你,所以他是不會把你趕出去的,你三嫂都做不出這種事,何況你三哥。”
方婆子也就對這一點還算欣慰了。
“但是,你三哥還能當幾年的家?等到家裡男孩子們都長大,女孩子們都嫁人,你三哥三嫂自然也會逐漸放手。到時候家裡就是下一代人的事情了,你覺得到時候你的日子又如何?我替你憂心吶,嘉姐兒!”
“說到底,人還是要有一個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