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林氏已經坐在堂屋裡了,爐子裡燒著炭火,上面架上一張四方桌,再蓋上一條小褥子。裡頭暖和的很,一邊坐一個人倒是正好。
林氏見是婆母叫兩個小姑子來幫忙做事,臉上有些愧疚,便十分殷勤地給婆母和小姑倒熱茶——她當然知道最近趙鶯鶯忙著嫁妝的事情,趙芹芹也是個喜歡躲懶的,這過年的年事兩個小姑本來不會沾手。就是因為她懷著身孕,坐胎又不穩,這才落在了兩個小姑身上。
自古以來小姑對嫂子,那是尊貴的多的。其中的道理是,姑娘在家時的嬌客,須得給外嬌寵。女四書哪一本裡頭不說女人家嫁人之後要敬公婆愛小姑?這樣的規矩是每個女兒家在閨閣裡頭就知道的,林氏自然相當清楚。
而現在等於是讓小姑替自己描補,心虛是當然的。
趙鶯鶯和趙芹芹則不覺得有什麼,天大地大孕婦最大,何況林氏懷著的是趙吉這一房第一個孫子輩,怎麼尊貴也是應該的——何況,就算這不是家裡長孫,只是臨時普普通通生病,那又有讓病人做事的道理麼?
趙鶯鶯趙芹芹坐下,兩個人一個執筆,一個打算盤,執筆的心裡也需默算,這樣一路下來基本就沒有什麼錯處了。趙鶯鶯執筆,趙芹芹就在一旁撥算盤珠子,她們兩個都是很會算賬的,三兩下功夫就比王氏一日做的還多還好了。
王氏因為頭疼,只在兩個太陽xue上貼膏藥,半吊著眼睛看兩個女兒做事。笑著對林氏道:“我還記得她們小時候剛學著理賬的樣子,也是我一手教的。如今再看,竟是已經超過我了。”
林氏家裡是做布料生意的,只不過她娘從小隻教她照顧弟妹女工針指之類,至於家裡的賬本子之類的東西,她是摸也沒摸過。到了趙家才曉得,女人家要做男人的賢內助,遠不是家裡做飯洗衣能行的——拿看賬冊算賬來說,她也是才學會,且不熟練。
防著出錯就已經很難了,要像趙鶯鶯趙芹芹這樣玩兒一樣做完,現在是想也不敢想。
趙鶯鶯和趙芹芹先把年事賬對了一邊,拿出了幾個錯處之後才翻開一本新賬。這本賬是做也沒做——這是染坊的。
趙家的染坊並不大,主要是賬目不複雜,多是和幾個布莊綢緞鋪大宗往來,其他的就是雞零狗碎一大堆,不是你家舊衣服新染,就是他家染個布頭。這樣的營生根本用不著賬房先生——賬房先生最便宜的也要二十兩銀子一年,而且得管吃管住,逢年過節送禮等。請這麼個人到家,其實沒什麼用,那多不劃算!
再者,趙吉的個性不是那等格外大氣的,他還計較賬房先生會不會做家賬,吞他的錢財。這樣想來,他這樣的小生意,果然還是自家人給做賬比較好,至少晚上睡覺安穩踏實!
各類生意,絕大多數都是逢年節開銷。趙家生意雖然不大,可也是做生意的。這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各家的賬可不是要算起來了。那些綢緞莊是不是該去討要賬款了?相對的,染料鋪子、車馬行等,中秋節之後的欠賬也要還了。
因為這是急等著要的,王氏才會這般著急,趙鶯鶯備著嫁妝呢,也給她抓壯丁。
趙家的生意到底不大,這種賬目算起來也容易。她和趙芹芹兩個人過了一遍,然後檢查一遍,確定沒有錯誤之後就合上了賬冊。
林氏見兩個小姑子做事情幹淨利落,笑著道:“到底是娘教的好,鶯姐兒芹姐兒這樣能幹的姐兒實在是不多見!我孃家那邊通著多子街,見的最多的就是商戶人家的小娘子。按理說她們該是出色的吧?可是我看來,能寫會算的都不多呢!”
林氏這也算是真心話,雖然話裡話外有討好婆婆和小姑的意思,可是這事情卻是真的。在多子街,包括近處的埂子上、翠花街等,都是揚州第一等繁華熱鬧處,有好多商戶人家。
做買賣的人家,女孩子薰也該薰會了,那些賬冊、文字等難道不該純熟?其實不然,真正有了幾代富貴的商戶畢竟是少數,更多的是中等大小,只有一兩代富裕起來的商家。這些人家自己其實也不見得多精通文字算術的本事,當年發跡起來更多是憑借天生的聰明和勇氣,以及多多少少的運氣。
這樣的人,在兒女的教導上難免就生疏了一些。男孩子將來要繼承家業多少還能上心一些,女孩子麼...要麼就是沒怎麼管過,要麼就是管的方法不大對——他們並不知道大戶人家的門道,還真當小姐們就是整日做女紅,跟著娘親嫂子讀《女則》《列女傳》呢!
林氏這話說到了王氏心坎上,又兼林氏如今懷著她的第一個孫子輩,她喜歡的很。便臉上含笑道:“你不用給這兩個小丫頭說好話!從小到大說她們,連她們出嫁的大姐姐的好的,多了去了!咱們自家關起門來說自家話,其實就是有幾分小聰明的小丫頭片子而已。我惟願她們都像你一樣,最是能持家照顧,那就阿彌陀佛了!”
聽到這些話,林氏越發說趙鶯鶯和趙芹芹的好了——這種話,王氏說得,她這個做兒媳婦的卻認不得。都是好的婆婆待兒媳婦親閨女也似,只是這怎麼可能呢?女兒就是女兒,兒媳婦就是兒媳婦,裡面差別可大。真把人家客氣當真話,最後討不到好的也是自己了。
講真話,婆媳兩人之間的這些門道,趙鶯鶯和趙芹芹兩個人聽到了,不管聽沒聽懂都不會覺得太有意思。趙鶯鶯還能裝一裝,只在一旁坐的挺直,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趙芹芹就不行了,撇撇嘴覺得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