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月之前,李文柏這個名字在讀書人中間還是籍籍無名,民間提起他也都只道是個鄉下出身的大商人,登不得大雅之堂,就連於鈞倪旭弘等人,初見時也都或多或少抱著點折節下交的意思。
商人終究是抵不過讀書人的。
但只過了不到短短兩月,原先上不得廳堂的小商人一躍龍門成了當世大儒王行之僅有的兩名學生之一,還在朝廷平白夷叛亂時立下大功,以白身獲得了飛騎尉的勳位,一篇《諫聖上十思疏》更是作為名篇在士林廣為流傳,瞬間就在學子中成了知名人物。另一重商人的身份,這群學子下意識地忽視了。
“原來是李賢弟!”在座之中李文柏最為年幼,不少士子聽到他自我介紹後笑得都是滿面春風,爭先恐後地自我介紹起來,轉瞬之間,李文柏就成了這小小圈子的中心,不得不左右應酬著,連和倪旭弘趙鈺敘舊的空擋都沒有。
其實李文柏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棄商從文,廣陵的産業一直都還在,他最近還在盤算著想法兒在京城開個分店,可商人的身份,卻再也不曾有人提起過。
令人唏噓的同時,李文柏心底也更加凝重。
這更加說明輕商已經深入人心,在大齊,佔據了士子之心也就佔據了輿論陣地,至於平民百姓仇富者多矣,只需稍加煽風點火必然望風響應。
看來抑商之舉朝廷是勢在必行,沒什麼回轉餘地了。即使早有心理準備,李文柏還是忍不住有些心塞。
於鈞看著那邊的熱鬧,為好友高興之時想到自己,又有些心酸。
心思最細的趙鈺見狀拍了拍於鈞後背,與好友對視但笑不語,既不勸說也不勸慰。
倒是倪旭弘出身武家,即使從文性格也還是大大咧咧,實在忍不住大手一揮:“幹什麼呢!都散開都散開,至少讓李賢弟喝口水不是!”
眾人這才發覺自己的莽撞,不好意思地讓開一條路,還默契地將上座的位置讓了出來。
李文柏視若不見,只接過倪旭弘遞過來的茶湯一飲而盡,暢笑道:“倪兄,趙兄,好久不見了!”
倪旭弘和趙鈺相視一笑,自然又是一番寒暄。
氣氛正熱時,周圍計程車子們突然躁動起來,但很快又安靜下去,趙鈺等人對視一眼,都不約而同地將視線移到湖心亭上。
詩會,開始了。
這個時代的詩會,比起以詩會友的文學沙龍,倒更像後世的政界新星高峰論壇,沒人真的指望在這裡比拼文采,想得都是怎麼絞盡腦汁引人注目,最好能給自己的才能找到個好買家。
湖心亭中,王行之在眾目睽睽之下起身舉杯,李文柏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家老師的位置已移到了正中間的上座。
不等王行之開口,芸芸學子已經同時俯身下去:“學生見過王大人!”
與會士子中有白身有低階官員,但在這種場合間,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自稱為“學生”,可以算是有古代特色的套近乎方式了。
王行之淡淡一笑,簡單寒暄了兩句,都是沒有什麼內容的空話,卻聽得士子們滿面紅光,似乎在這兒親耳聽了王行之的幾句套話,以後出去就能跟人吹聽過王祭酒的課,也能算過他的半個學生了。
真·學生李文柏目瞪口呆,沒想到自家老師還有做如此模樣的時候。
“諸位。”王行之朗聲笑道,“常言道秋高氣爽,今日天公作美,吾等在此倡言詩書,定要盡興而歸!”
眾人高聲應和,立刻就有年輕學子自告奮勇要作詩一首以拋石引玉,王行之含笑應允,施施然又坐了下來。
有一就有二,一時間詩賦之聲不絕於耳,李文柏聽得不明覺厲,只覺得雖然比前世課本上學過的詩詞遜色不少,但讓自己做這麼一首,別說即興,怕是憋一個晚上也都是憋不出來的。
然而偏偏有人沒有眼色,慫恿著李文柏也來一首。
“李賢弟師從王祭酒,於文采上的造詣想必也是不低的。”同桌有人起鬨,“何不即興來上一首,讓我等也開開眼界?”
一言落地,引得附和聲一片。
李文柏看了看不遠處正“放聲高歌”計程車子,幹笑道:“奪人風頭,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