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季嬋又是早早起床,依舊是黃米粥和一碗燉菜,她抹了把臉拿起筷子吃了,頭發還是不會紮,只能繼續麻煩楊秦氏。今天兩人都不去摟草撿柴,而是跟著老爺子去地裡砍甘蔗。
甘蔗正常在春節前就可以吃了,楊家種的甘蔗似乎是晚熟品種,正常是在四月份就收了,今年日頭足,特意在地裡多留了個把月。按理說甘蔗是熱帶作物,楊家村在北方是種不好甘蔗的,然而也不知道是品種差異還是種植方法的原因,楊家愣是種出了個高腰圍粗又甜的甘蔗來。
楊老爺子種的甘蔗不多,而且也不怎麼佔用地方,遠遠望過去一排排的紫皮綠葉、桿直腰挺的,老爺子拿起柴刀砍下來一支,剁成幾截,順手在溪邊洗了,給季嬋和楊蘭嘗嘗味道。
“好甜。”剛一咬下,甘蔗清甜的汁水就溢滿整個口腔,這種甜度比之她平常吃的甘蔗要更甜上許多,季嬋抿了抿下唇,趕緊又咬了一口。
楊老爺子笑眯眯地看著她們吃,捋了捋短小的鬍子,“甜就對了,這東西不好侍弄著呢。”
楊蘭也咬了口甘蔗,大眼睛幸福的向下彎,道:“橘子糖的味道,原來甜是這樣的。”
楊家的甘蔗格外的寶貝著,楊蘭還是第一次吃到,楊老爺子彎下腰去砍甘蔗,嚇唬著她們兩個小姑娘“莫要吃太多,小心晚上尿褲子唷。”
蔗種是楊老爺子從富戶家撿的,人家為了嘗個新鮮特意從南邊買了一車來,楊老爺子經過就撿了些甘蔗頭回來種,本來沒打算它能活,結果不過十來天就發出了嫩芽。從此老爺子就專心侍弄著,成熟了也不讓吃,慢慢給養出了這麼大一片。
季嬋下田接過了柴刀讓老人家歇會,幫忙砍了幾根之後,抬頭問道“老丈,這些竹蔗您打算怎麼處理?”
怎麼處理?按照楊老爺子的想法,是打算一根根賣出去的吧?而且費盡心血照料的想來要價不會低,富戶或許樂於嘗鮮,那麼普通民眾會願意花高價錢去買嗎?
☆、第 6 章
這些個道理老爺子也清楚,可是他畢竟是在地裡討生活的人,只知道侍弄農桑,哪裡有那麼多心思弄甚麼新奇花樣。
季嬋看他神色,心裡明白了七八分,她砍下甘蔗頭另外放了,掉落的泥塊滾過鞋面,季老師動了動腳,接著說道:“據奴家所知,三個雞蛋不過一文錢,若是普通人家,費幾個銀錢吃些葷腥倒是捨得的,可如果是將錢拿來花用這些……怕是無人願意。”她頓了頓,慢吞吞的開口,轉頭去看楊老爺子。“不如拿來製糖,盡管産出少些。”
在她的認知裡,蔗糖是人類基本的糧食之一,已有幾千年的歷史,而飴糖一物自周朝就有了。然而現如今的唐朝對於糖的製作方法還很粗糙,而且由於能夠製糖的原材料並不多,或許應該是說是被發現的不多,是以糖的産出少,供應小於需求,自然價錢就上去了。
楊家實在是太窮了,說句不好聽的,家徒四壁也差不了多少。季嬋雖然出身農村,家境也一般,但還是第一次吃這種苦,一天兩頓都是黃米粥,碗裡的米少水多,清亮亮的能照出臉來,如果不是她偶爾能收獲幾尾魚蝦,幾乎是不見半點油腥的。還有這地裡的莊稼,她前日看了,還有大半沒種,不是楊家人懶,而是沒有稻種,家裡都還吃著糜子呢。楊蘭如今七歲了,卻要比同年人瘦小了許多,村裡的大部分人家已經用瓦蓋了屋頂,楊家還是茅草頂,還有身上的衣服,僅僅只有裡面那一層是棉布,外面都是粗糲的麻衣。
季嬋知道,不是他們不努力,而是實在是能力有限,而是他們認定了自己只要好好種地就會有收獲,但是兩個老人一個孩子能種多少地?如果是旁人,說不定將田地租賃出去,每季收些租子過活,可是楊家的老人思想固化,不知變通,就算有人提醒了,說不得兩個老人家還會猶豫躊躇,不敢輕易踏出一步。
伸手撿了地上大塊的土塊捏碎了,又丟回去,她見楊老爺子表情有些猶豫,也不逼他,只是提議道:“老丈不如去集市上問問價錢,再做商議?”
直到親眼見到老爺子點了頭,季嬋這才鬆了口氣,這樣幾乎是吃糠咽菜的困苦生活,她也是不想過的。
楊老爺子一人扛著兩大把甘蔗,原本佝僂的脊背愈發彎了,季嬋有心想幫他拿但是自己也揹著一筐沉重的甘蔗頭,就連楊蘭也捧著一些,抽不開手,這讓她愈發堅定了要讓楊家過上好日子的念頭,要知道在唐朝,哪怕是普通人家都會買上一兩個健壯的奴僕幫家裡幹活,而不是這樣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做這些重活。
季嬋暫居楊家,原本楊家是不願意讓她做這些的,畢竟哪有讓客人幹活的道理?而季嬋心裡頭存著想要待在楊家的想法,只想快些融入他們的生活,怎麼可能一點都不幫忙呢,而且就算沒有這個原因,在別人家白吃白喝的她也過意不去呀,楊家人說不過她,加之季嬋又堅持,最後只能默許了。
回到家,楊老爺子喝了口水就出去了,一出去就是半日。楊秦氏盤腿坐在草蓆上正在納鞋底,開口把季嬋喚上前,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比如綰頭發的發式,家裡的物什都在何處,村裡哪家人家與他們交好而哪家與他們有惡,聽得季嬋一頭霧水,最後楊秦氏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張了張嘴又閉上,伸手輕柔的撫了撫她的發頂,“楊家對不住你啊。”
老太太微微垂下眼睛,說話的時候眼神不自覺的閃躲。
什麼對不住?季嬋皺眉,旁擊側問了幾句,然而說完這句話的楊秦氏神色有些鬱郁,不再開口了,季嬋也不好多問,也就停了口,只是嘴上不問,她私底下自己想了想,認為楊家大概因為讓自己一個客人幫忙而感到歉意。等再過些時間,她再想個辦法,盡量爭取留在這裡,哪怕說一個謊要用數百個來圓。
楊老爺子回來的時候已是黃昏,老人進門獨自在草蓆上坐了,端起陶碗裡的水要喝卻又放下了,如此反複數次,楊秦氏也看不過去了,把鞋底往針線簍子裡一放,嗔怒道:“你這是做什麼?”
季嬋早半個時辰就出去了,拎著她那袋芋頭和鋤頭出的門。楊老爺子最終還是喝了水,卻又開始唉聲嘆氣。
“到底是怎麼了?!”
楊秦氏當真是怒了,粗糙削瘦的手重重的拍了小案一下。
楊老爺子老實了,說話的聲響卻是悶悶的,“我的那些竹蔗今日裡收成不錯,原想著說擔上幾把去集市上賣了,季丫頭勸說我將東西拿來製糖。”話頭一起,也就順嘴將之後的事一五一十都給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