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歷中行親口講一遍,卻讓她又生出許多勇氣。
法槌一落,姚淮就歸隊參與春季規劃。
到山上,去田間,永寧村的村民都躲著她,但一轉身,後背上就貼滿了眼睛,涼的熱的,同情的。那些眼睛吸附在背後,拖拽她的腳步,比土壤更稠密,比水泥更滯重。她不動聲色地走了幾天,然後追上每一個在面前調頭的人,在每一次被目送著離開前猛然回身,問——
“劉大爺!去哪兒?”
“董嫂子,躲什麼?”
“老宋!柳柳!許老二!我背後沾了什麼東西?來給我摘下來啊?”
她一枚一枚掰下身後的藤壺,一刀一刀割斷腳上的藤蔓。
村民私底下開始說,扶貧隊的姚隊長瘋了。
姚淮只是想做到對哥哥的承諾。
她把所有的精力放進事業,餓了就吃,累了就睡,被人看了就追上去問,被人罵了就罵回去。
她一天天好起來。
柳柳家的果樹發了黑脛病,姚淮去教她噴灑多菌靈,教完了要走的時候,被這姑娘叫住,囁嚅著說:姚隊長,其實,大家是覺得對不起你。
姚淮想對她笑一下,沒笑出來,只拍拍她說: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把永寧發展好了,就對得住我。
柳柳扁了扁嘴,揉眼睛。
姚淮摸摸她的頭發,“知道我為什麼選永寧村?”
“不是政府分配的嗎?”
“不是啊,是我自己選的。所以不可以半途而廢。”姚淮稍斂下巴,望見被枝葉剪碎的春光落在樹幹上,燙出淚痕般的軌跡。
“我覺得‘永寧’這名字很美,想讓它像自己的名字一樣美——
“天上星,亮晶晶。永燦爛,長安寧。”
車子發動起來,姚淮看向正中央的後視鏡,在鏡面折射中迎向他的目光:“小祁,需要同情的不是我。”
她將目光轉向窗外,“你知道嗎……截至今年,扶貧一線已經犧牲了一千八百多人。”
他們被山體滑坡掩埋在無名的山道,被泥流洪水席捲吞沒,在往返家庭和偏遠駐地的長路中橫遇車禍……他們是搬山的愚公、填海的精衛,卻並非超人,也不是天降的神兵。那些拋家離子、魂斷異鄉的人,原也是父母的心頭肉,子女的安樂窩,友人的千裡牽掛,愛人的一生所託。
他們是和平年代的戰士,全部的武器是一具血肉之軀。
戰士只需要敬意,不需要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