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的傲骨太堪折了些。
裴玄寂看破了他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想法,神色冷了幾分,正待吩咐隋忠把人趕走,就見慕容知節已默默離開,背影頹然。
君臣二人自午後談至黃昏,待回到承乾宮後晚膳已經備好,劉錦一邊淨手一邊說:“李甫閣的意思是從教育入手,辦女學,當人的思想被潛移默化改變後新法才易推行。朕欲微服私訪體察民情,看看江國律法是否還有其他不妥之處。”
“行啊,正好看看各州山水、風土人情。”裴玄寂道。
劉錦坐他對面,拿筷子夾起龍井蝦仁細細咀嚼,等盡數嚥下才開口:“那便由太子監國,鑾衛院各院負責人協助。”
“好。”裴玄寂嚥下魚翅,補充道,“這段時日加強慈寧宮守衛,省得她乘間作禍。”
太子年幼兩人卻並不擔心,畢竟朝中事務會同步傳至裴玄寂眼前,若真遇上什麼危急情況亦可緊急回京。
“洛期歸懇請陛下重審越氏滅門一案,還越氏一族公道。”
劉錦抬眼,略有困惑,“什麼?”
“我派人查過,高醒是越良的外孫女,當年越氏滿門被屠先帝卻壓下此事,任兇手逍遙法外,想來這一直是高醒心裡的刺,如今斯人已逝,他也是想全了高醒心願,讓她走得安穩些吧。”
“好。”劉錦放下筷子,轉頭吩咐吳玉,“傳朕口諭,命任渙速速前往邠州,查清當年越氏滅門一案。”
裴玄寂見吳玉領命,接著道:“之前高醒說過,這事兒是逸興王妃陳氏母族做的,可陳氏一族早被斬殺幹淨,哪怕查清也無法替越氏報仇了。”
“還其聲名,再予以加封厚賞,權當彌補了。”劉錦重重嘆一口氣,徹底醒悟過來,他望著那觸不可及的皇權,費盡心機與裴玄寂爭鬥多年,律法不改舊案不翻百姓不聞,這些年只想著爭權奪勢,無半點功績,不知寒了多少忠臣之心。
他起身走進內室,背影孤清寂寥,裴玄寂目光緊緊跟隨,心中猛然發酸,他恍然驚覺,眼前人這些年來一直是孤身一人。
年少登基,無半點依靠,獨自面臨太後監國丞相攝政,隻身面對群臣刁難百姓譏諷,他總是沉默隱忍,孤身立於黑夜,被逼得一退再退。
他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夜裡那人默默倚欄憑望,任夜風吹亂鬢發,任黑暗漸漸將自己吞噬也巋然不動。他曾見過無數個這樣的場面,從十二歲至今十數年裡的劉錦,無親近之人相伴,無信賴之人訴苦,無相愛之人依靠,他總是一個人憑欄遠眺,望著宮牆磚瓦久久不言。他似乎猜到了這些年劉錦於深夜的輾轉反側。
裴玄寂喉結翻滾,心中酸脹感更盛,他當機立斷起身追了過去。
從前是他不好,是他沒看清劉錦心意,也沒看透自己,才白白耽擱了這麼多年,讓劉錦一人在絕望苦痛裡掙紮求存。
以後不會了。
“劉錦。”裴玄寂用此生最認真虔誠的語氣念出他的名字,“無論以後發生什麼,我都會站在你身邊。從前是我對不起你,我願用餘生彌補。”
視線交彙那一刻劉錦的心理防線轟然崩塌,他緩緩勾起唇角,似有苦澀釋然。劉錦抬手把牆上一塊磚按下去,接著內室最裡面牆壁由內向外緩慢開啟,竟出現一條狹窄幽深的密道。
裴玄寂愕然。
劉錦拉起他的手走進去,密道盡頭連線著一處寬敞的房間,裡面擺滿了長明燈,有種說不上來的詭異感。
“你總說朕心慈,可這裡面兩千三百五十七盞長明燈,每一盞都代表朕殺過的人。朕不是什麼需要人保護的嬌嬌,朕要做明君庇佑百姓,要手握實權肅清吏治,要在《帝王策》上留名。這樣的人,你確定要嗎?”